第2章 大後方(3 / 3)

“對啊……”呂應裳張嘴寒聲:“我怎給忘了?元易老道是豐王爺的心腹啊!”

這武當過去雖也是武林大戶,景泰時卻因故受人牽連,三十年來受盡同道排擠,幾至覆亡,好容易改朝換代了,這‘豐王世子’載懷又投入武當門牆,拜了元易為師,武當上下豈能不給徒弟出死力?要是這孩子真有了天子之命,來日身登三寶,感念師恩,屆時三豐祖師得了個‘顯化真人’的封誥,元易道長豈不也順理成章,成了方今天下武林的最高盟主?

想起徽王爺勢大,唐王爺財厚,這兩人已是至在必得,誰曉得半路還殺出一個‘豐王爺’,找了武當掌門做幫凶。呂應裳自知責任重大,一時麵色已成慘白。海川子知道他的心事,忙道:“若林別怕,國丈平日待我不薄,這回咱們點蒼一定給你們華山撐腰……”說著拿出了一隻藥包,左右瞧了瞧,低聲道:“這帖藥很管用,吃下之後,連腸子也要拉出來,你等會兒想辦法混進豐王府,給載懷煮上一碗元宵……”

還在商議間,忽聽耳邊傳來一聲咳嗽,道:“海川道兄,若林兄,你們在聊些什麼?貧道可以聽麼?”二人回頭去看,不覺嚇了一跳,隻見身邊站了個牛鼻子,卻是元易來了。

看這元易好生耳靈,稍稍提到了他的名字,便已悄沒聲息地掩身而出,真如鬼魅一般。呂應裳手上還捧著瀉藥,不知該藏到哪裏去,隻能苦笑幾聲,那海川子應變卻快,忙道:“道長去哪兒了?我到處找你啊,來來來,我跟你說,皇上明晚要召集八王世子啦!你聽說了麼?”

“什麼?”元易聞言大驚:“八王世子要麵聖了?怎麼沒人知會貧道?”此言一出,站得近的便都停下了說話,紛紛轉頭而來,一時之間,或交頭接耳,或打探內情,人人嘴裏不離三個字,正是‘立儲案’。

武林裏便是這樣,說俠義,道清高,全是架空的,真正的生意還不是‘忠君報國’這套大文章?呂應裳苦笑幾聲,想起‘小柿子’載誌蠢笨貪玩,人家‘載懷’卻是刻苦自勵,小小年紀便練了一身神功,要是兩人不幸動上了手,小柿子豈不給打得飛天而起?成了一顆爛柿子?到時世子當眾大哭,萬歲爺哈哈大笑,華山上下顏麵掃地不說,怕連國丈得官場大計也要付諸東流。屆時呂應裳身有督導之責,還能不上吊自殺麼?

心念於此,呂應裳一顆心不由向下沉去,元易看出了他的心事,忙道:“若林放心,他們立他們得太子,咱們走咱們的江湖。你我閑雲野鶴,誰做皇帝都一樣的。”說著輕撫呂應裳的背心,慢慢將一股精純內力送來,竟是要替他祛寒了。

今夜氣候嚴寒,屋內雖已升起了炭火,四下卻仍冰寒一片。呂應裳受了對方的內力,隻覺元易的‘太和功’好生純厚,不過稍稍發功,一股暖意便已直透五髒六腑而來,說不出的受用。

天下練武之人最講究養氣,這元易卻反其道而行,毫不愛惜自己的內力,隻管替呂應裳袪寒加暖,當真大方之至。呂應裳感激涕零,正享受間,猛聽一人大驚道:“元易道長好傻啊!這華山一派擺明是他‘立儲案’裏的勁敵,他為何還要為敵袪寒呀?”

呂應裳聽了這話,不覺“咦”了一聲,他撇眼望去,隻見說話之人姓‘陳’,卻是什麼‘漢口三俠’之一,平素和武當一派走得頗近。說來也真懸疑,這人喊不半晌,身旁立時走上一人,歎息道:“這就叫胸襟不同啊!元易道長待友仁義,對敵豪邁,便一件小事也看得出來。”

“佩服啊佩服!”漢口三俠一齊現身了,拱手暴喝道:“元易道長如此英雄人物,我等可有機緣與他結交?”先前說話那人道:“無量壽佛,聽說元易道長明日午間要在‘天喜樓’宴客,朋友若想與他認識,大可過去喝上一杯。”

“一定!” 漢口三俠一臉氣魄,齊聲喝道:“衝著閣下這句話,咱們一定與會!”話聲甫畢,四周便已嚷成一片:“好!我也要過去喝一盅!”,“誰跟我說,這天喜樓怎麼走?”,“天喜樓就在宜花院對過,你不知道麼?”

殷殷追問中,人群裏便走出幾名武當弟子,到處散發請帖,署名之人自是‘豐王爺’了。呂應裳心下拂然,暗道:“好你個牛鼻子,我還當你是好人哪?做得可也太陰了吧。”

看這元易什麼時候不好給人袪寒療傷,卻選在大庭廣眾至下,能安什麼好心?果不其然,四下賓客拿到了請帖,嘴裏談談說說,話題全離不開豐王父子。要不盛讚王爺如何仁義,要不稱許世子如何賢明,仿佛這對父子已得萬民擁戴,即將入主東宮,稱孤道寡了。

現存華山九代門人當中,向以傅元影武功最強,呂應裳城府最深,豈料竟栽了這麼個無聊跟頭?他越想越不是滋味,隻想抽身而走,那元易卻還不肯罷手,兀自勸道:“若林,身子骨要緊,我看你傷風頭疼,早些把病養好才是,千萬別見外了。”

呂應裳心裏暗暗惱火,嘴中卻笑了:“道長客氣啦。在下身子沒病,倒是您的富貴病越來越重了。來來來,讓下官給您治治吧。”說著默運華山心法,便將‘太和功’的內力反激了回去。

雙方都是老江湖了,豈不曉得對方那點用意?在元易來說,他此番以精微奧妙的‘太和功’出手,便是要壓得呂應裳知難而退,勸他莫再插手‘立儲案’。隻是呂應裳背後有國丈撐腰,又是華山元老,豈能無端退讓?當下便也潛運神功,一來表明自己決不罷手,二來也趁機測出對方的功力深淺,日後蘇穎超遇上了此人,方不至束手無策。

這兩人均是道家練氣之士,此番以內息相抗,烘烘熱氣發出,竟使屋內和暖如春。四下賓客見他倆較起了勁,紛紛駐足圍觀,都想知道誰強誰弱,以免將來自己選錯邊了。

近五十年來政局共有兩次大變,第一回是武英景泰之爭,第二回則是正統皇帝複辟,莫不鬧得株連禍結,翻天覆地。眼看第三回合較量又開始了,四下賓客奔相走告,竟是扶老攜幼而來。一時人人大發議論,有的誇‘豐王爺’如何英名,有的說‘瓊國丈’多麼厲害,人人各抒己見,不少人還爭得麵紅耳赤,竟似要打架了。

眾人大半夜的給官差召來此地,原本又冷又累,昏昏欲睡,此刻場麵卻大大熱鬧起來了。看華山,武當兩大門派各擁其主,這會兒點蒼一派便成了牆頭草,便由海川子率領,自在那兒觀望風向。再看‘崆峒三棍傑’嚷得十分激動,竟與‘漢口三俠’打了起來,卻不知無論哪一派贏了,他們崆峒門人都隻有打洗腳水的份兒,卻是嚷個什麼勁兒?

全場幾百雙眼睛看著,元易與呂應裳曉得責任重大,自也不敢掉以輕心,各自全力行功,隻是雙方修為深淺仍有不同,看元易的‘太和功’委實可觀,氣勁溫而不厲,威而不猛,整整一盞茶時光,內力仍是源源不絕。呂應裳不敢搦其鋒芒,隻能轉為守勢,以撐待變,盼能蒙混過去。

華山武學,明靜心算,內功一道號稱‘空處練拳’,專於無力中求有力,無為中求有為,總之就是一個字,稱為‘蒙’。一蒙可當千萬招,一蒙可達天地老,無論對手如何挑釁,一張免戰牌高高舉起,不等對手餓死,絕不出征。偏偏武當功夫也是細水常流一路,最善久戰,雙方一旦以內勁相抗,便如棉花撞枕頭,一個軟,一個蒙,久久見不到勝負。

雙方比拚良久,呂應裳雖說以蒙為主,卻還是擔心失手。心下思索:“這元易老賊武功深不可測,今夜不宜硬拚,我那雨楓師弟功力勝我百倍,改日再讓他要回這個場子吧。”想起見好就收的道理,呂應裳裝出了笑臉,打量了幾句台詞,正想交代場麵,忽然一股霸道內力壓來,竟逼得自己渾身巨震,騰騰騰向後退了三步。

眾賓客大吃一驚,轉頭急看,麵前卻來了一幅大紅官袍,上繡猛獅,竟沒瞧到臉麵。

正詫異間,卻見一名魁梧老者俯身下來,笑道:“若林老弟,元易道兄,老夫見你倆這般親熱,忍不住也來插上一腳,兩位別見怪啊。”

八旬老丈,丈二金剛,呂應裳心下恍然,這才曉得是‘老神刀’宋公邁來了。

看這宋公邁不愧是‘撫遠四大家’之首,老而彌堅,此番見獵心喜,便將呂應裳震開了三步,功力不減當年。轉看元易那廂,身子卻隻晃了晃,腳下竟是一步未動。他微微欠身,稽首為禮:“宋爵爺老當益壯,精力猶勝當年。真讓我等晚輩汗顏了。”

宋公邁哈哈大笑:“元易老弟客氣什麼?你現下有‘太和功’護身,老夫早就打不過你啦!”說著便朝背後揮手:“老高!幾位老弟都在這兒,你也來湊湊熱鬧吧。”

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山東宋神刀’前腳一到,‘淮西高天將’後腳立至。眼見一個矮小身影嘿嘿獰笑而來,背後還跟著幾個無賴,元易等人心知不妙,把手一拱,轉身便逃,可憐呂應裳腦袋還疼著,一時走脫不及,便給抓個正著了。

“幹什麼?幹什麼?”高天威怒罵道:“怎麼一見我來,個個落荒而逃啊?”

武林中人最講輩分。看宋公邁活到老,學到老,輩分越高,德望越重。高天威卻恰恰相反,年紀越大,人緣越壞。看他還帶著幾個門人隨行,卻是高天業,高天成一幹武林敗類,眾賓客誰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呂應裳自知遇上鬼了,隻能寒聲道:“前輩……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高天威一聽開場白,立時破口大罵:“那你為何轉身就跑?難不成你看我不起?”一旁高天業立時附和:“臭小子!好端端的,你憑什麼看人不起?呂應裳,你把話說個明白!”話聲未畢,高天成便也嚷了起來:“大家快來評評理啊!華山派仗勢欺人哪!”

三人一搭一唱,轉眼之間,便有大批好事之徒包圍而來。呂應裳哭笑不得,忙道:“幾位前輩說笑了。晚生見了諸位大駕遠來,恭迎尚且不及,豈會轉身走避……”說著說,忽然麵露喜色,朝著遠處人群揮手喊道:“老張!你也來啦!等等我!我這就過來!”

老張三字一出,四五十人全回過頭來了,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當真千奇百怪,無奇不有。呂應裳哪管是誰,正要胡亂衝將過去,卻給高天威揪住了褲帶,冷笑道:“少來這套!給我乖乖站好。”他嘿嘿獰笑兩聲,猛地暴吼道:“說!你家的小嫣嫣呢?怎麼沒隨你一起來?”

呂應裳的老婆姓謝,小名‘嫣嫣’,當年喝喜酒時也請了高天威,收了十兩銀子當禮金。此時聽他忽來問候內人,忍不住汗毛倒豎,顫聲道:“時候已晚,內子……內子早就水洗阿勒這當口哪能出來拋頭露麵?”“有睡下了?”高天為愁眉道:“搞什麼?怎麼這小嫣嫣嫁你之後,天天都躺著?敢情是給你下手揍的吧?”聽得謝嫣嫣奄奄一息了,四下賓客莫不姨了一聲,紛紛轉頭過來,目光帶著驚駭。

武林中身份最臭的,便是毆妻虐子之徒……這些人出門是鼠,回家是虎,天下武林人人鄙夷。呂應裳張口結舌,沒想到自己對打一個不慎,便成了武林敗類,他氣往上衝,大聲道:“前輩!你莫要信口雌黃!晚生平日對內子愛護有加,說話尚且不敢大聲,何時敢拳腳相加?”

聽得人家激動辯解,高天威便也信了,拊須道:“這話倒也是,人家是夫唱婦隨,你這人卻是婦唱夫隨。憑你的武功,確實不敢打她。

聞得此言,高天成、高天樂經由捧腹大笑起來:“好個窩囊廢阿!”

武林中人名聲第二臭的,便是懼內之人。這些人出門是虎,回家是鼠。靠著老婆的娘家勢力,往往還欺侮同道。眼看眾賓客交頭接耳,商議著米飯軟硬得不同,呂應裳自是哭喪個臉,三棍傑則是滿麵憐憫,躲在遠處猛搖頭。那高天偉卻還沒玩夠,隻管好奇地問:“若林老弟,江湖盛傳小嫣嫣武功遠勝於你,不知道此話是真是假,說來聽聽吧?”

看著高天威好不陰險,呂應裳若坦言武功不及老婆,不免坐實了吃軟飯的臭名。可若要高聲反駁,高天威定會大做文章,把自己說成一個毆妻虐子的暴漢。可憐他進退維穀。隻能兩者相權取其輕,歎道:“啟稟前輩,內子出生廣東名門,武功確實過晚輩許多。”“哈哈哈哈”搞家門人擂胸頓地,大笑道:“呂大人,打架記得大夫人阿!”

眾人心下大勒,呂應裳卻沒生氣。隻是低頭歎道:“諸位說對了。在下年輕時與人約會比武,內人總是放心不下,定要堅持給我掠陣。可惜她連生了三個孩子後,大損真元,近年來更為了相夫教子,不惜把一身功夫全擱下了,武功反倒是遠遠不及晚生,每當我見她那雙判官筆,心裏都忍不住一酸……”說著眼眶濕紅,忍不住道:“嫣嫣……我欠你的真實數也數不清了……”

眾賓可聽他夫妻情深,心裏自也敬重,眼看高天業,高天成還在嘲笑,莫不怒目以對,厲聲道:“武林敗類!便是你們這張嘴臉!高天業、高天成嚇了一跳,萬萬沒想到自己犯了眾怒,竟是不敢作聲。”

呂應裳近年官運扶搖直上,靠的便是一張嘴巴厲害,平日不知道要應付多少公文刁難,豈懼小小一個高天威?一是內心暗笑:高矮子,忘了呂某是官場出身的?想找我門口,再練十年吧。

高天威本還等著見縫插針,豈料這話毫無破綻,自也啞口無言。隻得歎道:“可惜了,小嫣嫣洗手作湯,你呂家多了個主婦,江湖少了個女俠啦。”

呂應裳微笑道:“前輩這話就不是了。江湖上少了一個女俠,武林裏卻又多了三個少俠,打下可沒吃……”虧字才出,忽然心下大驚,曉得自己說錯話了。若然高天威大喜道:“對了!我怎麼忘了?你和小嫣嫣連勝了三個小寶貝,可又打算再添個丁呀?”“前輩減小了!” 呂應裳渾身冷汗,陪笑道:“咱家三個小鬼調皮搗蛋,早把咱夫婦折騰的精疲力竭,哪有力氣再生第四個?”“嘿嘿!”高天威高興了,霎時迷這老眼,笑道:“事不過三阿。”說著不忘拍了拍呂應裳的肩膀,安慰道:“不打緊,繼續欠者,欠著。”

一旁賓客又聽不懂的,便來探尋高家門人,待聽得禮儀廉恥四字,便也恍然大悟了。

四下悄然無聲,忽聽撲哧一聲,一名賓客笑了出來,霎時一傳十、任人忍俊不禁,片刻不到,整座兵部哄堂大笑,屋頂竟似給掀翻了。

當年呂應裳新婚燕爾,一舉得男,大受激勵之下,便給大兒子取名‘得禮’、二兒子則叫‘得義’,自盼日後呂氏四兄保家衛國,也好揚名天下。孰料老婆連中三元後,居然生不出來了,從此事不過三的外號便安在呂應裳的頭上,至今翻不了身。

禮儀廉恥,國之四維,眼看賓客都笑歪了嘴,都在議論四維不張的道理。呂應裳又羞又氣,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暗惱道:高矮子,呂某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何苦當眾出我的醜?他臉上不動聲色,隻握住高天威的手道:“前輩,聽您如此心意,在下真不知該如何道謝了。”

高天威樂翻天了,猜想這人是個天生窩囊廢,正要添幾句難聽的,忽然掌心劇痛,已故內裏侵入經脈,轉眼間便讓自己氣息不順,對方竟是以畢生功力來襲。

高天威心下怫然:“好你個呂應裳,不過和你說兩句笑話,你都來真的了?”

高天威身為武林名宿,功力豈同尋常,當即深深吐納,臉上閃過濃黃之氣,一股鄰裏內勁隨即反擊而出。高天業、高天成等人見狀,莫不暗暗冷笑:“呂應裳,天堂郵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一會有你苦吃。”

呂應裳今夜犯了太歲,眾賓客唯恐天下不亂,便有聚攏微觀,在那兒搖旗呐喊,高聲叫好。

這內力看似無性物質,實則為經脈氣血運行之異能。分動靜兩大宗,以坐臥行站四法行功,其中淮西高天將專練動功,門人鍛煉五體時,由外向內吞吐罡氣,又稱硬氣功。這法門雖然笨拙辛苦,可依次練來的內力,卻遠比尋常門派來的紮實。尤其高天威年近八十,比呂應裳大了二十來歲,氣血雖衰,內裏卻隻有加倍深厚,看著若林先生若要與他較量內勁,不免要自討苦吃。

雙方出掌交握,窯上華山九代首徒,一是淮西高天將之長,二人各憑內家底子相抗。呂應裳連出內息,稍與對方的功勁相觸,便覺高天威體內罡氣充沛之至、甚且淩厲之極。相形之下隻見的內力卻如飛花棉絮,空洞鬆垮,才與對方功勁相接,便似泥牛入海,轉眼間便給反攻回來。

眼看呂應裳功力不過爾爾,高天威心下暗笑:“這廝是寧不凡的師兄,空有一身名氣,本事卻可憐得緊,我今夜若是能大大折辱於他,那可是轟動江湖的大事。”

都說“人敬富的、狗咬破的”,這華山自寧不凡退隱以來,門人已如過街老鼠,無論是傅元影影、蘇穎超、呂應裳,全是人人喊打。念及寧不凡一世威名,高天威心中一熱,更想大大折辱呂應裳一番,當即鼓蕩丹田,一股內勁發作出來,竟要逼得這位華山首徒下跪求擾。

啪的一聲,聽來似有什麼東西碎了,高天威心下大喜,知道呂應裳支撐不住,腳骨多半碎了,正等著對方哭泣投降,卻聽旁觀賓客大聲驚道“好厲害的鐵腳功!”

聽得此言,高天威不覺微微一楞,他轉過目光,隻見呂應裳腳下青磚已成粉碎,適才那聲脆響響,原來是從這兒傳出來的。高天威心下起疑,看呂應裳全力發功,連吃奶的力氣都拿出來了,哪有餘力在這會兒踩地板?他有心察看虛實,當下深深吸了口氣,把體內罡氣狠狠壓了過去。

啪的脆聲,又有什麼東西破了,四下更是采聲大作,響徹大堂。高天威眨了眨眼,忙朝呂應裳腳下看去,這一望之下,身子去涼了半截,隻見呂應裳仿佛身有千斤之重,腳下地板竟然陷下半尺有餘,餘波所及,連四遭磚石也有碎裂之象。

高天威滿心駭然:“借力導力?這……這不是武當山的功夫麼?他什麼時候也學會了?”

天下門派各有所長,卻隻有武當一脈善於借力傳勁。看這呂應裳明明是華山弟子,怎會使武當的獨門功夫?他滿心驚疑,忙萊打量對方的體勢,這才發現呂應裳身子重心前傾,右掌與自己的手掌斜斜相扣,那模樣豈不正是如一座“拱橋”?

“完了……”高天威渾身涼了半截,暗道:“這小子又作弊了……”

武林高手比拚氣力,勝負關鍵其實不在力大力小,而在出力方位對是不對,方位對了,獨木可以撐得大廈,方位錯了,茅屋也能壞大梁、。個中巧妙所在,便在於受力導力的算計。倘能算到極精處,建筆架下便不再需要支撐,反能以空架空,成了一座“拱橋”。這算計敵招重心的法子,便列於“三達劍譜”的前十頁,稱作“過七橋”。

華山高手性情各異,傅元影文質彬彬,蘇穎超少年老成,都屬於君子一流,自沒想到“過七橋”

還能用在劍招以外。呂應裳卻是天生的老狐狸,平日無所事事,早在鑽研“三達”的諸般怪異用途,果然此際把“過橋”之理用在內力的比試當中,立時便大占便宜。無論高天威怎麼發力,全給他卸得一幹二淨。

先前元易與呂應裳比拚內力,一來人家點到為止,沒下殺手,二來對方是正人君子,便也不好取巧作弊,便以真功夫拚了。可高天威卻是個無恥小人,自己又何必與之客氣?一時自是邪魔外道、無所不用其極。

高天威又驚又氣,曉得自己中計了,一時頻頻搖晃身子,盼將對方的手掌甩開,呂應裳卻是甚是狡猾,高天威向左,他便向右,高天威向右,他便向左,一時死纏爛打,腳下更不忘著意賣弄,竟把地下踩了個石屑紛飛,好不壯觀。

什麼“鐵腳功”、“千斤墜”,用的全是別人的家底,自己卻不必付錢,眾賓客看在眼裏,早不高聲叫好:“華山玉清!天下第一!華山玉清!天下第一!”四下歌功頌德,那呂應裳更是飄飄然的,不忘裝成了“活神仙”的模樣,一臉神秘儼然。

高天威又恨又氣,心道:“臭小子,算你狠。”他自知內力消耗頗巨,再比下去隻有更慘,當下緩緩收功止力,盼對方敬老尊賢,放自己一馬。

呂應裳眯眼一笑,忽然雙目怒睜,真氣泉湧,內力竟如排山倒海大舉來襲。高天威給這股內力一撞,險些跪倒下來,他叫苦連天,隻能再次鼓蕩丹田,把內勁逼了出來。呂應裳卻甚奸詐,一看這老賊拚老命了,便又鑽為龜縮之勢,把他的內勁全數卸到了地下。

高天威叫苦連天,一時不能攻、不能守,隻能任憑內力傾瀉而出,不由內心悲怨交加:“呂應裳,高某八十多歲的人,與你無怨無仇,你何必這般加害於我?”

這世上最累人的兩件事,一是練內力,二是攥老本,兩者都是涓滴細流,看高天威省吃儉用一甲子,好容易攢下了棺材本,呂應裳卻硬生生將之倒入糞坑,要他老人家怎麼不傷心?

四下賓客進進出出,眾官差也是忙裏忙外,人人來到高天威身旁,眼看他狀極痛苦,莫不多看了幾眼,轉看呂應裳那邊,卻是好整以暇,逢人便笑,武功不知強過高天威千百倍。眾賓客有好心的,紛紛上前勸道:“若林,這老人家又矮又可憐,你何忍這般欺侮他”

聽得此言,高天威真是氣炸了,一時怒從心中起,“你奶奶的賊王八,高某囂張一世,真當我紙糊的麼?今日便拚著功力全廢,也要讓你好看。”霎時不顧一切,雙掌急推,竟將畢生蓄積的內力一次迸出,便拚著筋脈斷裂,淪為廢人,也要讓呂應裳死在當場眼看高天威惱羞成怒,竟然不要性命了。呂應裳的“拱橋”雖能卸力,卻也負不起整座泰山,三棍傑大驚之下,忙各出一掌,貼在呂應裳的背上,盼能分攤一些力道。高天成、高天業狂怒道:“幹什麼?想要以多欺少麼?”也是怕宗主吃虧了,忙搭出掌來,便來助高天威一臂之力。

場內七大高手運氣吐納,這廂呂應裳有三棍傑助陣,四人同心,那廂高天威有兩名師弟幫手,三人成虎。七人深深吐納,有的衣袍蘊力脹起,有的麵上閃過濃烈殺氣,各憑畢生功力對決。海川子大驚道:“宋爵爺!你快來阿,有人要同歸於盡啦!”

宋公邁本在與賓客寒暄,豈料高天威與呂應裳閑話家常,雙方聊著聊著,竟然聊出人命來了,他急急趕來,便想以“神刀勁”隔開兩邊人馬,可雙方俱是當世精英,七人同時發功,除非是伍定遠的真龍體、寧不凡的無上劍,又有誰能將兩方高手一舉震住?

玉石俱焚的時刻到來,眼看七人各要重傷,忽然一隻手橫空搭來,恰恰隔於雙方人馬之間,但聽“嗤”的一聲輕響,兩邊真力宛如撞上了一堵高牆,跟著沸水似的內力反震回來,三棍傑腳步踉蹌,連退十來步,高天業、高天成更已一聲悶哼,摔跌在地,全場中隻剩呂應裳、高天威兩人勉強站立,可在這股真力的撼動下,胸口卻也是氣血翻騰,久久不能寧定。

這股內勁前所未見,發功時宛如旭日東升、光照大地,尋常內力與之相觸,全都如春雪消融,喪失殆盡 ,縱以高天威功力之深、呂應裳運氣之巧,卻也是難以抵敵。呂應裳又是惶恐、又是駭然,忙道:“這……這是什麼功夫?”

“武當……”腳步聲響起,聽得一人靜靜的道:“純陽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