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叫罵間,門外並無小孩逃跑之聲,卻來了一聲蒼老咳嗽。呂應裳更火了,索性起床怒罵:“師叔,師伯,你們兩個加起來八百歲了,怎地行徑還這般無聊!難不成你倆真是華山雙怪麼?”
“若林,打擾了。”門外傳來老邁嗓音,自承身份道:“我是許南星。”呂應裳啊了一聲,這才曉得是紫雲軒的管家來了,忙穿上了褲子,慌道:“這麼晚還有事?可是國丈有事找我?”
“不是國丈找你。”許南星咳了一聲,道:“是北直隸的總捕頭有請。”
三更才過,總捕頭卻有事相商,呂應裳更納悶了,便與老婆對望一眼,又道:“總捕頭找我?可有什麼大事麼?”門外傳來咳嗽,許南星道:“詳情我也不清楚。反正差人在花廳等著,隻說有急事要找玉清觀的長老,你快出去看看吧。”
呂應裳累了整晚,好容易能與老婆溫存,自然不想出門,忙道:“許爺,你去找趙五師伯吧。我現下不管門裏的事情了。”門外傳來歎息聲,隻聽許南星道:“他睡了,喊都喊不醒。”
玉清觀裏論資排輩,趙老五首推第一,奈何他年紀老邁,一旦睡下,雷也劈不醒。呂應裳情知如此,隻得皺眉道:“那你去找雨楓吧,再不去找穎超也行,他倆才是拿主意的人。”
“他倆出門去了!”門外傳來恨恨槌打聲:“若林!你到底出不出來?別老是拖拖拉拉的。”
許南星不是尋常管家,而是身有功名的文人,想他執掌紫雲軒政務數十年,罵起人來自也凶得緊。呂應裳回頭去瞧床上,隻見老婆一手枕著腦袋,一邊望著自己,棉被下隱隱透出一雙雪白大腿,當是在等浪子回頭了。
前有狼,後有虎,老婆媚中帶煞,許南星笑裏藏刀,俱非善男信女。可憐呂應裳疲於奔命,隻得摟了摟老婆的香肩,柔聲道:“先別睡啊。我先出去應付應付他,一會兒再來敷衍敷衍你……”
都說‘言為心聲’,此話一說,老婆咦了一聲,怒眼一翻,奮然坐起,呂應裳這才驚覺大事不好,霎時腳底抹油,急急開門遁逃了。
子時過兩刻鍾,呂應裳一臉沒好氣,隻管低頭急走,許南星見他愁眉不展,不覺訝道:“啊呀,又和老婆吵架啦?”
呂應裳低頭嗬暖氣,嘴上卻掛著一幅苦笑。許南星責備道:“瞧你,明明討了個好老婆,還給你生了三個寶貝兒子,你還嫌什麼?這就叫人在福中不知福。”呂應裳斜了他一眼,先朝地下吐了口痰,道:“放你媽的……心吧。對了,對了,你們找到瓊芳了麼?”
許南星白了他一眼,道:“雨楓出門找了,至今還沒消息。”呂應裳本還等著訕訕吐痰,聽得此言,心下不由一凜,忙道:“搞什麼?少閣主又不見了?你們通報國丈了麼?”許南星搖頭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閣主不是孩子了,她能照顧自己的。”
聽得此言,呂應裳卻也點了點頭。看瓊芳早已是紫雲軒的少閣主了,不過離家幾天,算得什麼?若是把消息送到國丈那兒,反要鬧得雞飛狗跳。
想起今晚府中生出的許多大事,呂應裳自也有些擔心,附耳便問:“我聽雨楓說了,國丈今晚對少閣主動了家法,是麼?”許南星歎道:“可不是麼?棒頭之下出孝子,國丈從年輕到老,向來吃這套。”呂應裳歎息道:“玉不琢,不成器啊,不怪玉瑛到今日都還恨著他。”
許南星臉色一變,忙扯住了他的衣袖,低聲道:“說話小聲些,你這話要給國丈聽了,小心烏紗帽不保。”呂應裳追隨國丈多年,豈不明白老人家脾氣?他自知失言,便搖了搖頭,不敢再說了。
三更半夜之中,國丈府裏靜悄悄的,兩人朝前廳走去,轉過了花圃,忽見一處地方大門深鎖,門前卻放置一隻大香爐,正是瓊府的家廟。呂應裳瞧著瞧,忽道:“許爺,翊少爺的忌日快到了吧?”許南星狠狠白了他一眼,道:“好端端的,提那事做什麼?”呂應裳歎了口氣:“沒什麼,剛好路過此地,猛一下便想起了他。”
翊少爺便是瓊芳的生身父親,“道甫先生”瓊翊,他是瓊武川的長子,也是“紫雲軒”真正的命主。當年呂應裳之所以踏入官場,便是他給親手引薦的。
回想往事,兩人居然一起沉默了,良久良久,反倒是許南星先開口了,聽他道:“若林,你以前和翊少爺交情最好,你說他若還活在世上,會把女兒嫁給穎超麼?”呂應裳搖頭道:“不會。”許南星心下一凜,道:“為什麼?”
呂應裳道:“翊少爺若還活在世上,豈肯讓女兒換上男裝?”
許南星聞言默然,確實如此,自家少爺若是在世,許多人的一生都不同了,非隻瓊芳,瓊玉瑛,瓊武川,連華山滿門上下,人人的命運都會因此轉變……
兩人默然走著,呂應裳忽道:“對了,玉瑛近來好嗎?”許南星悻悻地道:“想知道她好不好,不會自己去宮裏問麼?她又不會吃了你。”呂應裳苦笑道:“你少害我了,每回她一見了我,老師拉著我打聽不凡的下落……你曉得,有一回皇上剛巧駕到,直嚇得我是……”啪地一聲,呂應裳的老屁股給狠拍了一記,聽得許南星罵道:“你又來了,給我小聲些。”
“操。”呂應裳嘴中緊閉,卻以傳音入密之法回罵一句。許南星不會武功,自也拿他沒輒,隻得朝地下吐了口痰,算是扯了個平。
兩人相互白眼,一路無話,好容易來到了主宅,廳裏已有一名官差等候,看這人約莫六十開外,年歲頗老,腰彎背駝,當是個苦命老頭。他見呂應裳到來,忙起身拱手,道:“叨擾,叨擾,咱們北直隸總捕頭有請,不意打擾呂大人清夢,過意不去。”
天候嚴寒,冷風冰如刀割,呂應裳隻想造些回房抱老婆,哪裏肯出門了?便道:“行了,你們總捕頭究竟何事召喚?可否先說說?”那老官差搖頭道:“對不住了。咱們洪捕頭交代了,說一定要請到華山幾位大俠,他要當麵向諸位解釋案情。”
“案情?”呂應裳微微一驚,忙道:“莫非……莫非咱們華山弟子惹事了?”正擔憂大兒子得禮在外鬧事,那差人卻隻搖了搖頭:“此事我也不清楚了。總之咱們總捕頭吩咐下來,隻說要幾位大俠親自過去一趟,請您趕緊動身吧。”
呂應裳滿心驚疑,可連問數聲,那官差口風極緊,卻是探聽不出,隻得道:“好吧,我這就陪你走一遭。”正要動身離開,卻聽那差人道:“且慢,呂大人,勞煩您隨身帶著劍。”呂應裳更是一凜:“你要我帶劍?”那官差頷首道:“是。您屋裏若有劍,煩請帶上一把。以做防身之用。”
聽得此言,連許南星爺驚異不定了,忙翻箱倒櫃,找出了一柄兵器,附耳道:“這是翊少爺當年得佩劍。削鐵如泥,泥帶著吧。”呂應裳稱謝接下,隨即披上大衣,隨差人進發。
若是尋常人夜半給捕頭傳喚,沒準要嚇得魂飛天外,不過呂應裳不是普通人,他是國丈的心腹,開封府清吏司的大使,大風大浪自也見慣了,隻要不是兒子殺人放火,一會兒無論何事發生,總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今夜真是多事,整整發了一晚的喜帖,至今卻還不得安歇。呂應裳走在路上,看極北處飄來層層雪雲,夾帶冰雹,說不定明早起床一看,連河水都要結冰了。
天氣實在冷,呂應裳雖有內功護身,手指給北風一激,卻也不免凍得僵硬,他低頭嗬著暖氣,說道:“差大哥爺真辛苦了。這般酷寒天氣,您還得衝風冒雪,當真是為國為民啊。”
那官差搖頭道:“您嚴重了,亂世中糊口飯吃,談什麼為國為民?”聽得此言,呂應裳不覺仰天長歎:“說得好啊,人生到頭來,不就是‘糊口飯吃’這句話麼?”
光陰匆匆,江湖弟子紅顏老,想當年呂應裳身高八尺二寸,樣貌極為出眾,與傅元影,古夢翔,寧不凡並稱為“華山四少”。如今寧不凡退隱,古夢翔跑得不知所蹤,四少裏隻剩自己與傅元影,兩人年過半百,各自娶妻生子,養家糊口,成了庸庸碌碌的俗人。
想當年呂應裳也是個上進的,日夜練武,隻想練它個“天下第一”,誰知幾年過後,卻成了狂嫖濫賭的慣犯。他微微苦笑,側眼打量那名官差,隻見此人腰懸九環刀,手指骨節外凸,足見武藝不弱,隻不知維和,這人的背卻駝得極彎,好似負上了千斤重擔,他見那官差模樣如此可憐,不由起了惻隱心,忙道:“差大哥,您多大年紀了?怎還這般勞動?”
那官差歎道:“過了年,小人就五十五了。”呂應裳咦了一聲,看著官差老態龍鍾,好似**十歲人瑞,沒想竟與自己同年。他細細去看那官差的臉麵,不由又是一愣,隻見此人雖是彎腰駝背,滿頭霜白,實則五官極為挺拔,竟是個天生做官的好樣貌。
呂應裳早年也曾住過京城,人麵極廣,他越瞧越覺得此人眼熟,忙道:“這位差爺,敢問您貴姓大名?”那差人別開了臉,低聲道:“免貴……姓‘鞏’……”
‘鞏’字一出,呂應裳立時‘啊’了一聲,看當今朝中第一鞏姓之人,自屬正統軍‘掌印官’鞏誌無疑,此人早年出身長洲,也是公門中人,想來**不離十,這官差必是鞏誌的親戚,方才給安排到京城當差。他曉得正統軍是朝廷紅人,忙拱了拱手,致意到:“失敬,失敬,原來大哥姓‘鞏’啊,敢問您與正統軍的鞏參謀如何相稱?”
“若林兄抬舉了。”那官差歎道:“小人不過與鞏師爺同姓而已,豈敢高攀?”
“若林”二字一出,呂應裳更感詫異,沒料到對方居然知曉自己的別字,他反複端詳對方的五官,思索這輩子識得的鞏姓之人,忽然間“咦”了一聲,忙道:“等等!大哥以前可在宮裏當過差?”那官差無意回話,隻把臉轉了開來,這會兒練臉麵也不想示人了。呂應裳卻不放過他,隻轉到那官差麵前,細細端詳之後,猛地雙手一拍,大喜道:“我想起來了!尊駕就是‘禦前四品帶刀總護衛’,‘金吾前衛都統領’……鞏正儀鞏大人!對吧?”
聽得長長一串官名,那官差把頭垂得老低,好似滿腹辛酸,無言以對。呂應裳卻是興高采烈,看這鞏正儀威名赫赫,景泰年間曾坐鎮皇城,與‘李揚鷹’,‘秦仲海’並駕齊驅,合稱禦林軍四大猛將,豈同小可?難得遇上了舊識,大喜便問:“鞏都統,您以前不是金吾衛統領麼,什麼時候改行做官差了?”
正要追問內情,忽見鞏正儀伸手拭麵,兩行老淚滾來又滾去,已是眩然欲泣。呂應裳嚇了一跳,忙把寒暄話收了回去,低聲道:“鞏大人,聽說……聽說您在宮裏當差時一個不巧,竟給麗妃誣為京城第一男子漢,後來……後來就給皇上調去守城門了,真此事麼?”鞏正儀心下一酸,把手揮了揮,有氣無力。呂應裳更好奇了,追問道:“鞏都統,聽說您看守城門時到處追打麗妃,之後便給連降二十八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傳聞可是真的麼?”
“姓呂的!你有完沒完!”鞏正儀火了,霎時握緊九環刀,大怒道:“大家都是養家糊口的人,你這般譏笑於我,是何居心?”呂應裳慌忙搖手:“沒有居心,沒有居心,都統大人莫要動氣,大家隨口聊聊而已。”
聽得“都統”二字沒住口的送來,鞏正儀更悲了,便將九環刀重重還入鞘中,正要灑下老淚,卻聽“隆隆”之聲大作,背後一股塵煙席卷而來,聽得有人提氣大吼:“讓路!讓路!”
快馬隨後而來,隨時會撞傷行人,呂應裳吃了一驚,忙側身閃避,任憑對方過去了。
呂應裳眼力奇佳,雖隻一瞬間,卻見馬上乘客腰懸金令,全副武裝,赫是錦衣衛人馬飛馳而過。他心下一驚,忙道:“大半夜的,怎麼錦衣衛的人還在忙?”
鞏正儀歎道:“豈止錦衣衛在忙?整個京城都還沒睡哪。”呂應裳心下一凜,忙來凝目遠眺,這才發覺道路盡頭竟有大批官差行過,諸人裝束不一,或是旗手衛的捕快,或是都察院,大理寺的公差。他啊了一聲,道:“這是三法司的人……鞏都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您可以說了麼?”
鞏正儀歎道:“都統二字,小人擔當不起,總之呂大人欲知詳情,這便隨卑職來吧。”這鞏正儀雖說不複當年勇,舉止間其實還藏著一股官威,呂應裳喏聲連連,便也跟著走了。
京師治安以永定門為界,城內歸旗手衛管轄,城外則由北直隸的‘提刑按察司’統籌,總管直隸全省治安,麾下設總捕頭一人,捕快若幹,這鞏正儀正是其中一名官差。至於先前見到的‘三法司’,指得則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三處衙門。看今夜朝廷精銳盡出,連‘錦衣衛’得人馬也給調了出來,八成是在追捕什麼要犯。
兩人一前一後,慢慢來到了東直門大街,鞏正儀停下腳來,指著麵前一處官衙,躬身道:“呂大人,這就請進吧。”呂應裳抬頭一看,但見麵前建築輝煌巍峨,卻非按察司得寒酸破衙,不覺吃了一驚:“兵部衙門!這……這咱們不是要去按察司麼?怎麼到了這兒?”
正要追問內情,猛聽遠處傳來威嚴厲吼:“鞏正儀!”呂應裳急忙轉頭,隻見街角站著一名年輕人,身穿捕快服色,約莫二十來歲,和自己大兒子得禮差不多年紀,聽他暴吼道:“鞏老頭!不過要你去請個人過來,怎地慢手慢腳的?給我過來!”
怒吼聲中,鞏正儀嚇得渾身發抖,忙道:“呂大人,我……我還有事要忙,您自己進去吧。”說著走到街邊前,自朝那年輕捕快躬身行禮。那捕快也真凶,明明年輕小夥子一個,卻對著老人家破口大罵,隻不知老鞏又犯了什麼天條,可千萬別再給降級才好。
官差再降一級,便要掃大街,掃完了大街,還可以挑大糞……呂應裳怔怔愕然,正感慨人生無常間,忽然背後腳步聲響:“若林,你也給請來了?”聽這話聲好熟,呂應裳趕忙回頭去看,隻見背後走上了四名男子,當前一個是官差,背後三人卻手持棍棒,身穿紫雲軒教頭服飾,正是‘崆峒三棍傑’到了。
這三棍傑乃是崆峒長老,一姓李,一姓劉,一姓汪,隻因棍法出神入化,平日便給自己昵稱為‘李光棍’,‘劉惡棍’,‘汪神棍’。倚其嗜好,各有所長。
見得同伴到來,呂應裳不由鬆了口氣:“你們也在這兒?可也是給北直隸衙門請來的?”三棍傑納悶道:“什麼北直隸?是大理寺的差人請咱們過來的啊。”呂應裳訝道:“大理寺?”李光棍道:“是啊,咱們三兄弟本在喝酒圍爐,誰曉得來了兩個大理寺的官差,說朝廷有急事要請崆峒長老商量,便把咱們硬請了過來。”
呂應裳越發納悶了,不知朝廷有何大事,居然大半夜地邀集華山,崆峒兩派長老?莫非發生了什麼刑案不成?正猜疑間,忽然想起二字得禮情竇初開,近年來苦戀崆峒派小女俠黃巧雲未果,一時之間,呂應裳渾身發冷,不覺‘啊’了一聲,慘叫了出來。
三棍傑訝道:“怎麼了?有什麼事麼?”呂應裳頭痛欲裂,寒聲道:“沒……沒事,我……我頭有點暈……”養子不教父之過,大兒子呂得禮血氣方剛,鎮日裏紅著一張小臉,東張西望,專給弟弟們做壞榜樣,想起黃巧雲活潑開朗,頗有幾分姿色,對男子又不懂得提防,倘若兒子一個衝動,居然把人家給玷汙了,這可如何是好?
這三棍傑乃是崆峒長老,平日最是疼愛黃巧雲,要是發覺自己的侄女慘遭毒手,定是“亂棍來打薄情郎”的場麵。屆時三棍其發,薄情郎沒事,卻難保不把薄情郎的爹活活打死。呂應裳渾身發冷,頭痛難熬,正感呼吸急促間,忽然背後搭來一隻手掌,溫言道:“若林,你也來了?”
來人腳步清還,竟是無聲無息,呂應裳大吃一驚,急急轉身過去,隻見背後一人儀表出塵,仙風道骨,卻是一名道士來了。呂應裳凝目去看,登時啊呀一聲,長揖到地:“不知武當山掌教真人,元易道長大駕光臨,在下有失遠迎,罪甚,愧甚。”
來人道袍單薄,雙手攏袖,果然便是當今武當掌門,元易道長親自駕臨。他見呂應裳執禮甚恭,登時哈哈大小:“若林可真見外了。什麼掌教掌門的?大家幾十年交情了,這般生分?”說著攜住了呂應裳的手,笑道:“進去說話吧,外頭多冷。”
說話間背後又走上了幾個道人,全是武當弟子,一個個帶著夜行刀,點穴勾,渾身勁裝,呂應裳心下一凜,趕忙去看元易的腰間,果然也見到了一柄三尺青鋒,正是大名鼎鼎的‘武當三劍’之一:“太乙拂塵劍”。
元易功力精純,十數年前便已是真武觀數一數二的高手,待得掌門元清謝世之後,更已起練本門至高神功‘太和功’,從此躍居天下正道首腦之一。隻是看他身分如此之高,今夜居然也帶著刀劍出門,想來必有大事。
呂應裳更擔心了,忙拉住了元易,忙附耳問道:“道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您可曾耳聞?”元易笑道:“你這做官得倒還來問我?這衙門裏的事,不該歸你管麼?”這天下衙門何止萬千,呂應裳又非九五至尊,豈能樣樣知曉?他苦笑幾聲,頭痛欲死之中,便給元易拉進了衙門。
來到了兵部前廳,呂應裳不覺又是一驚,隻見衙門裏擠滿了人,或和尚,或道士,或劍客好漢,隻見峨嵋掌門嚴嵩到了,點蒼掌門海川子到了,湖北阮家的阮元鎮到了……四下人聲語嚷,宛然便是場武林大會。
時在子夜,本該是夢周公的好韶光,眾高手卻撐在這兒熬冷風,看四下滿是苦中作樂之徒,有賭骰子的,有打馬吊的,還有提葫蘆飲酒的,可說應有盡有。隻是看眾人神色悻悻,哈欠連連,想來也是給人從暖被窩裏硬挖出來的,卻不知是那‘洪捕頭’所謂,抑或哪個衙門傳召,總之朝廷一會兒若沒個交代出來,群情激憤下,難保不把公堂掀翻了。
眾人窮極無聊,各自消磨時光,官差們倒是忙碌不休,隻見他們提了大茶壺,來回替賓客斟茶,模樣雖說恭敬,卻仍挨盡了白眼。元易叫住了一名官差,道:“這位差大哥,究竟此間發生了什麼大事,您可否先說說?”那官差陪笑道:“道長別急啊,這會兒人還沒到齊,等大夥兒都來了,咱們洪捕頭自會當堂麵向您稟報。”
“等人到齊?”三棍傑互望一眼,訝道:“你們還等誰啊?”那官差忙道:“洪捕頭吩咐下來,要咱們務必請到少林寺的靈音,靈玄,靈如幾位大師,還請幾位大俠耐心等候。”說著替呂應裳等人取了熱茶,一一奉上。
少林寺乃是武林的泰山北鬥,門人遍布五湖四海,實力極為雄厚,元易雖是武當掌門,聲勢卻也不能與之相比。他待官差遠走了,便拉來了呂應裳,附耳問道:“這洪捕頭是誰?”
呂應裳沉吟道:“這人好像叫做‘洪銘衝’,過去曾在長洲當差,我也不怎麼熟。”
呂應裳朝廷人麵極廣,上起國丈宰輔,下至衙役僚吏,多半與他相熟,若連他也認不得這個‘洪捕頭’,想來此人定是名不見經傳之輩。
元易道:“好吧,既來之,則安之,咱們也坐下歇歇。”說著提起茶杯,便在廳內揀了地方坐下,其餘武當門人則來到他背後,各按班輩站定。
兵部衙門裏人來人往,看官差們來往走動,哥哥麵色凝重,好似有什麼大事。可真來追問,一個個又都推稱不知。呂應裳越看越是心驚,就怕兒子犯行重大,不隻奸汙了黃小女俠,尚有其他重案在身,也是他父子連心,一時坐立難安,便在衙門裏四處走動,打算找幾個熟人探聽。
呂應裳是開封府清吏司的大使,國曾為著職務的緣故,自也曾來過兵部幾回,認得裏頭不少文員。他一路避開了武林人物,正想朝內廳轉去,忽見東首照壁處高懸一張地理圖,形製巨廣,長寬各有八尺,他心下一凜,趕忙駐足細看隻見那圖西起潼關,東至運河,左右掉反,正是一張‘京畿防衛圖’。
此地乃是兵部衙門,若有‘京畿防衛圖’高懸照壁,自也無甚奇怪,隻是不知為何,那地理圖上卻標滿了小小紅點,沿潼關望東散布,越近河北,越見密麻,堪堪來到京城西南處,競爾成了一灘大紅斑,仿佛膿傷流血,教人怵目驚心。
呂應裳滿心錯愕,他朝地理圖走近幾步,凝目來看那塊血紅印子,卻見一旁寫著兩個小字,正是“霸州”。
“霸州?”呂應裳喃喃自忖,隻覺這名字好熟,仿佛在哪兒聽過,一時卻又想不起來,正迷惑間,忽聽背後腳步聲響,一人嚷道:“若林!原來你在這兒!”
呂應裳是老江湖了,到哪兒都會遇到熟麵孔,他回首去望,這會兒卻是點蒼掌門海川子來了。隻見他攜了兩名師弟上前,一個是玉川子,另一個有些麵生,好像是叫黑川子。正瞧間,冷不防海川子一個箭步上來,附耳道:“若林,聽說那事了麼?”
呂應裳膽戰心驚,他望著地理圖上的‘霸州’二字,腦海中卻又浮起大兒子奸**女的景象,百哀齊至中,身子不由微微發抖,寒聲道:“我……我兒子失風被捕了麼?”
“你兒子?”海川子愕然道:“令郎又幹了什麼好事?”呂應裳鬆了口氣,曉得事情多半和兒子沒關係,忙道:“沒什麼,沒什麼,道兄有何大事?便請說吧……”海川子生性小心,他左顧右盼一陣,方才壓低了嗓子,道:“我跟你說啊,皇上明晚就要召見八世子了,你知道麼?”
聽得“柿子”二字,呂應裳腦袋有些轉不過來,不免茫然道:“柿子?什麼柿子啊?”
海川子嘿地一聲,還不及責備,一旁的玉川子,黑川子早已嘻嘻哈哈:“虧你們華山還收了‘川王世子’當徒弟,消息這麼不靈光?咱們說得是‘立儲案’的八大世子啊!”
‘立儲案’三字一出,呂應裳立時雙眼圓睜,駭然醒覺:“什麼?皇上要召見八世子了?怎地這麼快?”
玉川子笑道:“是啊,何大人也是這麼說。今晚咱們在他府上喝酒,席間他一個不留神,便漏出口風啦,聽說皇上給大臣們催得煩了,已經答應要在明晚召見八世子,瞧瞧他們得人品資質……”海川子更不望補上一句:“除了人品資質,還有學問武功喔,聽說皇上最愛看人比武了,到時他老人家一個興起,說不定要八世子當場比個高下,那可大大精彩了。”
想起那顆“小柿子”,呂應裳頭上青筋隱隱抽動,疼得連話也說不出了。
這一年來為得‘立儲案’之事,朝廷上下暗潮洶湧,人人請了武林高手出馬,這玉清觀因著國丈之故,便也收了‘川王世子’朱載誌為徒。隻是此子資質奇差,性情頑劣,不堪教誨,現下連劍法也還沒學上一招,萬一明日正統皇帝一個興起,居然要他露個幾手,屆時卻該怎麼辦?
海川子見他渾身發抖,忙附耳道:“若林,你也趕緊準備準備吧,聽說這回‘徐王爺’找了少林群僧助陣,‘徽王爺’也有峨眉山白眉老人白雲天撐腰,不過你最該小心的,還是豐王世子載懷……”聽得此言,呂應裳不覺啊了一聲,道:“載懷?他……他武功很強麼?”
海川子歎道:“我前天親眼所建,這孩子已經練成了‘鬆鶴心經’,你說他強是不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