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贏家(3 / 3)

阿秀喊得悲切,胡正堂卻是毫無知覺,正要灑下淚來,卻見天外飛來一片枯葉,剛巧不巧射中了胡正堂的腋窩,驟然間,胡正堂竟已蹦身起來,大笑道:“哈哈!哈哈!癢死了!癢死我啦!”

這腋下有處穴道,稱為‘天泉穴’,便是俗稱的‘笑穴’,隻消輕輕撓搔,便會讓人發噱發笑。阿秀見他會說人話了,不覺大喜道:“胡正堂!你的病好了!”

話猶在耳,枯葉飄落在地,胡正堂癢感一褪,笑聲立歇,他見阿秀瞧著自己,徑自含淚道:“鬼。”跟著又瞧了街上行人一眼,哭道:“好多好多鬼。”待見滿街掛著元宵燈籠,更是哀莫大於心死,隻管往地下躺倒,沉沉入睡。

眼見胡正堂病入膏盲,阿秀顫聲道:“胡正堂,你……你的病沒好啊。”話聲未畢,又是一片枯葉破空而來,那胡正堂又給射中腋下,自是樂不可支,喘笑道:“怎又癢起來了、好怪啊!”

阿秀見他一會兒笑,一會兒哭,不知怎麼回事,不由狐疑道:“胡正堂,你的症狀不大一樣了,你……你到底好了沒啊?”正說話間,那胡正堂又抖落了葉子,自管趴倒在地,狀如死屍。阿秀越看越疑,當即伸手過去,拚命撓搔,喝道:“臭小子!你到底在搞什麼?裝神弄鬼的!”

胡正堂哈哈歡笑,喘道:“別搔了、別搔了,我說、我說。”阿秀收住了手,喝道:“快說!”胡正堂見他不搔癢了,正要閉眼睡覺,卻又給阿秀搔得飛了起來,連試數回,屢次不爽,隻得大哭大喊:“不要鬧了!都是你害的!”阿秀見他好像真的病好了,不由心下狂喜,道:“你會說話了!”胡正堂哭道:“會說話有什麼用,我已經不想活了!”

阿秀皺眉道:“幹什麼?好不容易病好了,怎又不想活了?可是瘋病沒斷根麼?”胡正堂又氣又恨,大哭道:“都是你害的,你還敢問我?”阿秀訝道:“我害你什麼了?我是偷了你的錢、還是睡了你的娘?”盧雲躲在暗處偷聽,聽這阿秀說話比大人更壞,不由暗暗搖頭,打算把他的惡行抄錄下來,暗中設法交給顧倩兮。還在想該如何通風報信,那胡正堂卻又“嗚”地一聲,淚水撲颼颼地直落下來,哽咽道:“阿秀……年已經過完了,對不對?”

阿秀歎道:“廢話,人生漫長哪。”胡正堂戟指哭罵:“都是你害的。我過年前去你家玩一趟,便給你家的臭鬼抓住了,結果我昨晚醒來,年忽然就過完了!連土地公都沒辦法幫我!阿秀!你還說你沒害我麼?”

阿秀皺眉道:“什麼跟什麼?過年時你不是都待在家裏麼?難道你都不記得了?”

胡正堂大哭道:“不記得了!”阿秀喃喃地道:“那……那我昨晚帶你提燈去玩,你也不記了?”胡正堂哭道:“不記得。”阿秀皺眉道:“這麼說來,咱們昨夜喝酒打牌、大吃大玩,還叫華妹脫光衣服陪酒,這些事你也不記得了?”

胡正堂呆呆聽著,口水直流間,驀然大哭大喊:“我不記得了!我不記得了!我也要過年!我也要過年!”

小孩子多半喜歡過年,好容易盼了一整年,誰知過年時卻成了失心呆,病好後立時又要上學,任誰也要發狂了。阿秀逗了他一陣,笑道:“好啦好啦,別鬧了,華妹還在等我們,咱們快跟她會合吧,先回家換件衣服,下午便要去學堂上課啦。”

“嗚嗚嗚,殺了我吧。”胡正堂抱頭痛哭,轉身便朝枯井奔去,好似要跳井自殺了。阿秀吃了一驚,趕忙拉著他,驚道:“你幹什麼?走啦!走啦!”

“你走開!”胡正堂把人推開了,便又趴在井欄,對著深井大聲呐喊:“大贏家!”

大贏家……大贏家……井裏回聲激蕩,遠遠傳來,不免阿秀吃了一驚:“什麼大贏家?井裏有人麼?”胡正堂不去理他,隻管趴在井邊,喊道:“大贏家!我守住了信約,沒把你的秘密說出去!大贏家!我發誓向你效忠!你快讓我許願吧!大贏家!大贏家!”

此言一出,阿秀固然驚疑不定,連躲在暗處的盧雲也是微微一奇,不知他在鬧些什麼,隻見胡正堂趴在井邊,垂淚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贏家!求求你使法力,讓我整個月都不要上學!求求你!”

看胡正堂邊哭邊嚷,好似真要跳井自殺了。阿秀慌了手腳,死命來拉,卻於此時,一片枯葉飄來,剛巧不巧打中了胡正堂的膝間,立時讓他兩腿一麻,呀一聲,後仰摔倒,正要跌破後腦勺,卻又是一片枯葉飛出,竟將他的身子向上微微一帶,便讓他輕輕落下地來。

阿秀咦了一聲,道:“這兒葉子好多啊。”他扶起來胡正堂,道:“喂,你沒事吧?”胡正堂哭哭啼啼地道:“你少來煩我!我要做大贏家!”

阿秀納悶道:“到底什麼是大贏家?你究竟在說些什麼啊?”胡正堂哭道:“大贏家是龍袍鬼,隻要向他效忠許願了,我就不必上學了。”

“操!”阿秀罵粗口,隨即心下警戒,左右觀望一陣,待見並無娘親的密探,便朝胡正堂屁股猛踢一腳,罵道:“操你的大贏家!你救命恩人我都不怕去學堂了,你這小雜種卻是怕個什麼勁兒?”胡正堂哭道:“你罵我。”阿秀罵道:“老子罵你?我還操你全家哪!走啦!”

眼看二童拉拉扯扯,總算走了,盧雲便也閃身出來,他腳下跟著兩名小童,目光卻回望著那口深井,喃喃自忖:“大贏家?什麼意思?”先前胡正堂踫到井邊,哭嚷怪叫,好似在呼喚著井中囚徒,可昨夜聽義勇人首領所言,井裏那個‘龍袍鬼’正是當年的景泰皇帝,這才給‘鎮國鐵衛’慎而重之押起。可說來奇怪,這胡正堂卻又在喊些什麼?

盧雲越想越覺得納悶,倘若井中人真是景泰皇爺,想他堂堂的一國之君,曾與自己當廷對賦,出口成章,如此深厚文學,豈會自稱什麼‘大贏家’?

‘大贏家’,那是市井俚俗、江湖人的用詞,絕非景泰皇爺的口氣。他也許會說自己是‘真命天子’、‘九五龍身’、卻不會自稱什麼‘大贏家’。

盧雲呆呆忖念,腳下卻跟著阿秀與胡正堂走了,才來到鬧街上,猛聽背後傳來馬蹄震響,聽得一人喊道:“讓!讓!讓!”盧雲吃了一驚,也是怕馬兒撞傷了孩童,忙向前跨了一步,擠到阿秀與胡正堂麵前,將他們隔了開了。

隆隆隆!隆隆隆!馬蹄震地,一匹馬過了,又來一匹馬,百數十騎從街上飛奔而過,嚇得滿街百姓或驚或跳,更有不少人破口大罵起來:“那個衙門的官差!在街上這般橫衝直撞?”

“大贏家!大贏家!”胡正堂追了過去,嚷道:“你們把我抓入牢裏吧!”阿秀罵道:“操你的大贏家!你再說這三個字!老子就打死你!”二童打打鬧鬧,盧雲卻深深吸了口氣,撇眼去看,隻見馬上乘客並非官差,他們全副武裝、身著重甲、腰懸長刀,駕馬直朝西城奔去。盧雲凝目眺望,但見遠處阜城門上有一麵旌旗飄揚,見是‘正統軍’三個大字。

阿秀也瞧見旌旗了,登時訝道:“正統軍哪,這是伍伯伯的兵馬。”胡正堂還在哭罵:“大贏家!大贏家!快來抓我呀!”此地本在城西,距離城門不過兩條街口,阿秀見那兒昏天暗地,必有好事上門,一時好奇心起,忙拉著胡正堂,道:“走,咱們瞧瞧熱鬧去。”

阿秀前腳一動,盧雲滿心擔憂,即刻尾隨,兩小一大一先一後,便朝城門走去,方纔走到羊市大街,便聽前方傳來喊叫:“軍爺!你講講道理吧,咱們的店鋪就在前頭啊,為何不給過去?”

“我要說幾遍才夠!”遠處傳來暴躁怒喝:“羊市大街今日嚴禁通行,你們折回去!”盧雲提起足跟來看,隻見前方街道站得滿滿都是人,一名軍官暴吼頻仍,當街攔路,不放百姓通行,四下則是抱怨四起:“軍爺!那出城總可以吧?你讓條路出來吧。”

“阜城門關了!”那軍官大怒道:“要出城便去永定門!”一名百姓大叫道:“永定門也關了啊!咱們纔給那兒的軍爺趕過來啊!”

聽得此言,盧雲自是錯愕不已,暗道:“莫非封城了?”

正呆愕間,卻聽阿秀低聲道:“走,咱們繞路過去。”說著拉著胡正堂,便從大人腳邊鑽了進去,竄入一條窄巷,盧雲見城裏亂了起來,也是怕阿秀出了什麼事,霎時便也急起直追。

那阿秀人小鬼大,雖在小孩迷路的年紀,卻曉得不少怪門道,看他一路拉著胡正堂,東拐西轉,專在羊肉鋪裏的小巷來走,盧雲不想跟得太近,卻又怕這兩個孩子遇險,隻得裝成路人的模樣,自在背後尾隨。

不旋踵,三人先後穿出了窄巷,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一處廢棄城牆。

盧雲心下一凜,暗道:“蒙古舊牆。”北京又稱大都,遼代時古稱南京,更古時稱為幽州,曆代以來城牆增修擴建,嚴密異常,看這處城牆生滿青苔,當是蒙古人修造的舊城段,倚於新城之內,尚未拆除,沒想給阿秀找到了。

那阿秀熟門熟路,來到廢城,隻管拔腿狂奔,來到一段城梯,正要上去,卻給胡正堂拉住了,罵道:“阿秀!你又想去廢城玩麼?不怕給你娘罵麼?”阿秀道:“誰要玩了?你沒見城裏大亂了麼?我是去打探消息,快走了!”胡正堂哭道:“不要!我要去找大贏家!”

二童拉扯扭打,胡正堂不敵阿秀的怪力,便給拖著走了,盧雲看那城梯老舊,險峻滑溜,自是提心吊膽,就怕阿秀摔了下來,隻管小心翼翼守在牆下,隨時等著半空接人。

好容易小孩來到了城頭,一路平安,盧雲稍感放心,猛又聽得一聲尖叫,二童好似遇險了,盧雲大驚失色,不待老老實實拾級而上,忙朝城牆一點,向上飛起數丈,隨即手掌運起來黏勁,朝牆麵一貼一壓,幾個起落之後,便也翻上城頭。盧雲滿麵驚怕,凝目去看,卻見阿秀與胡正堂躲在城垛處,二童張大了嘴,身子發抖,隻望向西方城外,盧雲咦了一聲,還不及轉頭來看,猛聽耳中傳來一聲號令……

“正統軍……”

“嘸嗚……嘸嗚……”城外嗩呐高鳴,震動雲霄,盧雲深深吸了口氣,便也轉向西方去望。

時過黎明,天光大現,從這處廢城向西遠眺,隻見城外竟是一列又一列行伍,兵將全數身著重甲,返照輝光,映得城頭上雪亮一片,盧雲眯眼了望,依稀可見城下數組長達十裏,自西而東,共分四大陣,各以旌旗為誌,見是‘北平’、‘北定’、‘北威’、‘北寧’四鎮,營號‘居庸’,總軍號為‘正統’。

嘎嘎……嘎嘎……阜門前傳來重物壓地之聲,石輪碎響,但見一架又一架投石機給兵卒拉出來了,隨後馬匹啡啡喘息,拉出了一排洪武巨炮,至少有百二十門,每百尺架設一座,自讓阿秀與胡正堂看傻了眼,寒聲道:“看……大炮哪…”

昔日柳昂天手下有一批軍馬,長駐居庸關,為天子看守北疆,十年過後,這批兵馬轉為伍定遠麾下的‘北關四鎮’,人數之多,少說有十萬大軍在此,望之氣勢磅礴,前所未見,阿秀、胡正堂等小孩從未去過戰地,見得如此壯觀景象,自是颼颼顫抖,又興奮、又害怕。

兩小一大站在廢城頭,眺望西方,忽然間,極遠處來了一個小黑點,卷起了一道濃煙,它越奔越近,依稀看去,竟是一匹快馬狂奔而來,卷出了黑龍似的風天砂,馬兒尚未抵達本陣,馬上乘客已然舉起了嗩呐,向天吹鳴。

“嘸嗚……嘸嗚……”聲響越來越大,城下八千嗩呐一隻一隻呼應,嘸嗚……嘸嗚……那聲浪如同排山倒海,讓阿秀與胡正堂一齊掩上了耳孔,麵色駭然。

轟隆咚咚……轟隆咚咚……嗩呐聲響過,戰鼓響起,隻見陣地後方一人翻身上馬,喊道:“弓箭手——上前布陣!”大批兵卒緩緩向兩翼分開,全數背負鐵弓,腿縛箭筒,便也露出了中軍的鐵甲騎兵,更背後則投石機、洪武炮、守住了西城阜城門。

晨光映照城下,但見幾名指揮來回駕馬狂奔,中軍一人卻始終坐在馬上,他麵城下大軍,身穿重甲,跨鞍不動,盧雲眼裏看的明白,那人正是鞏誌。

盧雲少說十年不見鞏誌了,可此時乍然一見,還是讓他認出人了。這人確是鞏誌無疑,不過他不再是自己的衙門師爺,而是堂堂‘正統軍’的大參謀,看他此際雙手抱胸,氣凝如山,那模樣真是戰地沙場的常客,不知打過了多少硬仗。

西方草原遼闊,正統軍已然布置了陣式,漸漸嗩呐已歇、戰鼓止息,什麼也聽不到了,忽然間,天地交接處飄起了煙塵,朦朦朧朧,像是有什麼東西逼近了。

盧雲心頭怦怦直跳,阿秀與胡正堂也看傻了眼,正瞧間,大地遠處忽起雷鳴。

轟隆隆……轟隆隆……驚心動魄的悶雷響起,漫天塵暴之中,西方遠處奔出了千軍萬馬,數組之大,放眼望去,全是奔馳快馬。阿秀毛發直豎,正要拉著胡正堂躲到城垛下,忽然之間,一麵旗幟飛入眼中,登讓他戟指狂叫:“勤王軍!是勤王軍來了!”

天邊遠處飛來第一麵幡幟,見是‘虎威’,其後是‘龍驤’、‘豹韜’、‘鳳翔’……正中旌號‘驃騎三千營’,總軍名‘勤王’,這便是大名鼎鼎的‘勤王軍?驃騎營’,旗下三十萬重甲騎兵一字排開,便得如此驚動之威。

‘勤王軍’的重甲騎兵歸來了,這陣式遠比‘正統軍’更為龐大,放眼望去,至少數組二十裏,不過鞏誌並未揮旗傳令,‘北關四鎮’也依舊按兵不動。看得出來,他們還在等待‘驃騎營’後麵的東西。

盧雲掌心隱隱出汗,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嫌此地還不夠高,眼看城上還有一座敵樓,當即翻身上去,立於敵樓頂上,眺望遠方。

在盧雲的注視下,鐵甲騎兵益發逼近京城,卻於此時,猛聽遠方傳來悲聲長嘯,如此呐喊:“武興內團營——掩護全軍!”

陣陣風砂中,西方遠處來了比‘驃騎三千營’更巨大的東西,隻見沙暴中奔出了一撥人海,數組長達百裏,直向天子腳下而來,看他們人人相互扶持,有的跑、有的走、有的喘、有的手持鐵盾,有的兩手空無一物。盧雲張大了嘴:“這……這是敗卒?”

有人打敗仗了,‘前鋒營神樞’、‘內團營武興’,個個偃旗息鼓,隻在倉惶後撤,好似後頭有什麼東西追著他們,沙暴越逼越近,他們也越奔越快,忽然間,隊伍最後方現出了一個身影,他身上綁縛繩索,孤身拖著兩輛大車,車上躺滿了傷兵,至少有百來人。那人卻以一己神力拖拉同伴,一步一步向前而來。

“伍伯候!看!是伍伯伯來了!”阿秀與胡正堂激動戟指,全都人叫起來了。驀然間,鞏誌招展旌旗,厲聲道:“正統軍……恭迎大都督回京!”

叮叮當當聲響不斷,一隊又一隊兵卒俯身下拜,單膝跪地,腰上長刀觸地,發出了清脆聲響,但見阜城門下再次擂起來戰鼓,陣式中走出了一排戰士,列作一字陣。人人默然垂首,手上卻牽著一頭羊,另一手提著一隻木桶,背後卻負著一柄大砍刀。

咩……咩……羊兒惶惶害怕,城頭上的阿秀與胡正堂也在發抖,城下的刀斧戰士也緊泯雙唇,默不作聲,一步一步行向滿天風砂的西北草原、宛如開赴刑場。

“武興內團營!退向北門!”、“神機皇營、退守南門!”

伍定遠開始奔跑了,須臾之間,勤王軍向兩翼推散,百多萬兵卒如海潮裂開,由西方轉向城南城北,一時蔚為天地奇觀。盧雲也張大了嘴,呆呆望著老友拖著兩輛大車,押著殘兵敗部回歸。

到底是什麼來了?城下十萬大軍,城頭上六雙眼精,人人都在等著答案。

轟……轟轟……大地震動了,廢牆墜落了磚瓦,四下隱隱晃蕩,阿秀與胡正堂也怕得抱在了一起。倏然之間,狂沙混著雪浪飛上天際,撲進了京城,逼得阿秀與胡正堂蹲下身去,遮住了眼皮,很快的,天地遠方傳來了悲鳴,低沉沉、苦慢慢,如此唱道:

朝升堂……暮上床……賊官汙吏偷銀糧……

低沈苦慢的歌聲,聽來彷佛天地正在悲吟哭唱,那哭聲悲到了極處,故也怒到了極處,聽得城上城下驚駭萬分,盧雲也不禁微微發抖,手掌竟然按上了自己的佩劍‘雲夢澤’,握緊了劍柄。猝然之際,耳中聽到了鞏誌提氣下令:“刀斧手上前!諸及遠兵器!預備聽我號令!”

嘎嘎嘎嘎嘎……到處都是弓弦絞響,到處都有人在絞繩填彈,那歌聲卻越逼越近,腳下震動也越發劇烈,帶著地獄凝結的恨火,逐步逼向天子腳下,“幽州北京”。

正統軍嚴陣以待,那歌聲卻不曾停歇,它愈唱越悲,越發淒涼,如此向天下人哭訴自己遭遇了什麼事:“吃你娘、著你娘……豪門招妾討你娘……食無肉、哭無淚……天下貧漢盡懸梁……”那歌聲越來越苦,歌詞越來越恨,突然爆發出一陣怒火。

“殺牛羊!備酒漿!早開城門怒一場……”突然之間,滄茫歌聲黯淡下去,換上一聲刺耳尖叫:“怒蒼入城——不納糧!”

“殺向北京!衝啊!”

轟轟!轟轟!排山倒海的呐喊襲來,太多了,那人數之多,氣勢之大,竟如滄茫大海撲了過來,多到正統軍如滄海之一粟,多到勤王軍不值一哂,多到漫山遍野,多到撲天蓋地,不……甚且比撲天蓋地還大,因為那就是天、那就是地。

“餓鬼來啦!餓鬼來啦!”勤王軍百萬將士放聲悲喊,聲音帶著絕望。盧雲也忍不住一聲苦笑,他一跤坐倒在地,雙手掩麵間,再也作聲不得。

懂了,為何義勇人的首領鐵口直斷,自己必定會下場玩這一局。麵前就是答案。

大戰旋將開啟,伍定遠忽然停下腳來,他不再逃避,反而轉望敵陣,猛地振臂高呼:

“保衛京城!”

大都督帶頭呐喊,十萬將士聞聲沸騰,一時嗩呐高鳴、戰鼓擂響,人人拿出了隨身器械,有的拔刀,有的擊盾,倘若兩者俱無,則以雙足頓地,扯開嗓門大吼。

看十萬人同聲狂嘯,兵威所至,當真是搖山晃海,威神逼鬼,瞬已壓過了敵方氣焰。

天崩地裂中,戰火直撲京城而來,盧雲撫麵坐地,滿心絕望中,忽聽兩聲歡呼響起:“大贏家!”盧雲愣住了,他呆呆轉頭,隻見阿秀與胡正堂手拉著手,兩個大贏家快樂笑喊道:“太好了!餓鬼來啦!咱們今兒不用上學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