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路!讓路!金吾奉旨捉拿刺客!著令閑雜人等一律讓道!”雪霧裏奔出一隊兵卒,腳步聲整齊劃一,轟轟作響,帶頭之人卻是一員金甲大將,看他麵貌俊美,旗號卻是“金吾”二字。
金吾衛統領到了,此人威武出眾,官威嚴整,正是“玉麵遊龍”遊天定,隻見他領著兵馬,一路殺到了大雄寶殿,喊道:“刺客何在?”寶殿下又是兵卒、又是和尚,另還有幾個太監,眾人聽得問話,霎時舉起手來,向寶殿頂上一指,喊道:“跑到上頭去了!”
遊天定哼了一聲,把頭一抬,驚見佛殿屋脊極高,離地至少十丈以上,不由微微一凜:刺客是怎麼上去的?”眾人齊聲道:“蹦的一下,便飛上去了!”聽此言,那寶殿更顯得高了,仿佛直通極樂世界一般,遊天定顫聲道:有誰在上頭?”眾僧合十道:“阿彌陀佛!少林方丈追上去了!”
遊天定大大鬆了口氣,曉得自己看得明日的太陽了,霎時把嘴一歪,暴吼道:“來人!圍住了大雄寶殿!若有膽怯退後者,本將立斬不饒!”
屋簷下喧嘩吵鬧,圍得水泄不通,寶殿的黃瓦上卻是寂靜無聲,靈定深深吸了口氣,腳下卻慢慢退後,隻在打量這名不速之客。盧雲也是暗自忌憚,一時舉袖遮麵,左手卻撕下一塊衣襟,蒙住了臉,以免靈定認出自己。
兩大高手相互對峙,誰也沒動手,靈定暗暗猜測盧雲的身份,沉吟道:“尊駕可是......怒蒼山的人?”話聲未畢,猛聽殿下傳來喊聲:“聖上有旨!誰也不許和刺客說話!”
盧雲聽這嗓聲尖銳,轉頭朝殿下去看,正是小福子來了,聽他喊道:“方丈大師!您趕緊將他活捉下來,萬歲爺一會兒要親自審問這人!”
聽得此言,盧雲不由心下大驚:“難道......那字條已被皇上看到了?”
正感毛骨悚然間,猛聽“喝”地一聲,靈定半空一個回旋,左腳斜踢,方位變換,正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佛座孔雀”。盧雲反身跳起,使出了陸孤瞻親授的“回風蹬腿”,靈定卻早已變招了,腳下不再是“佛座孔雀”,而是“蓮坐菩提”。砰地一聲,盧雲胸口挨了一腳,腳下已是跌跌撞撞,連退十來步。
看人挑擔不吃力,昨夜盧雲隔山觀虎鬥,眼看哲爾丹被靈定打得潰不成軍,還想這“漠北宗師”不過爾爾,直至此刻下場接招,方知這老僧淵博如海,實有驚人藝業。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暗歎道:“糟了,這靈定功力如此深厚該怎麼脫身?”還在思忖間,突然麵前金風微拂,靈定又是一掌推來,盧雲也是二話不說,提手便架。
雙方掌力相觸,盧雲腳下一晃,手臂更是大感酸麻,這才知道靈定掌力有異,勁道吞吐間,緩急相濟,竟能將幾道不同內勁揉而為一,極難化解。正要退開,靈定又是第二掌推來,盧雲也嘿地一聲,雙掌排出,硬碰接下了這招。
雙掌相擊,這回不同於先前,兩人都已用上了全力,猛聽嗡嗡金響,如鑼鈸相擊,盧雲耳鼓刺痛,膝間更是一軟,險些倒了下去,殿簷下立時傳來喝彩聲:“好!”
盧雲勉強保住身形不倒,口中卻是嗬嗬喘息,霎時雙掌發出了氣勁,正是“昆侖劍蠱”。
此刻不隻盧雲暗自心驚,其實靈定心中的震驚更遠在盧雲之上,先前他與盧雲過招,第一招便被摔了個大筋鬥,這是藝成來前所未見的大事,是以第二掌發出,便已不再是慈悲為懷的“大力金剛掌”,而是少林第一強霸掌勁功:“安禪製龍掌”,豈料硬碰硬之下,這蒙麵人隻是晃了晃,渾若無事地接了下來。這份內力之厚,怕已不在當年的天絕神僧之下。
雙方各有忌憚,亦有所持。盧雲深深提氣,運起了“昆侖劍蠱”,正要硬闖過去,猛見屋瓦亮起了幻彩,光芒變化,似仙非仙,大殿居然多出了一個人影,卻是適才見過的那名白眉老人!
盧雲叫苦連天,靈定卻是心下大喜,忙道;“阿彌陀佛,峨嵋山白雲天白老前輩降臨,小僧不勝之喜。”說話間嚴鬆也已縱身而上,看他手提長劍,身藏鶴形,雖比兩名前輩稍弱,卻也不容小覷。
高手一波接一波趕到,嚴鬆附耳道:“師叔,方才你察覺的那名宵小,便是此人麼?”白眉老人道:得靈定說話,盧雲方知這老人原是叫做“白雲天”,這老人心機與武功一般厲害,適才樹林裏欲擒欲縱,險些逮到了盧雲,此刻更已趕了上來,將他團團包圍。
眼前情勢非同小可,盧雲全身冷汗涔涔而下,三大高手卻又慢慢縮小了包圍,他自知討不了好,慢慢朝後挪步,堪堪又退後了幾尺,忽覺背後氣流急轉,躍上了熊虎一類的大家夥。
“伍侯爺!”小太監們群起呐喊,好似見到了救星,盧雲自知不能在拖,看準了最弱的嚴鬆,奮勁於腿,轟隆隆地狂奔而出,屋瓦飛散間,嚴鬆大驚失色,趕忙拔劍自衛,一招“金頂見日”,疾刺而去。白雲天、靈定怕他抵擋不住,各出一掌來救,正要衝將過去,忽然一股氣流來勢奇快,後發先至,已近背後三尺,掌力尚未及身,盧雲背心已大感疼痛,不由心下震恐:“幾年不見,定遠練到了這個地步?”
你強我更強,你高我更高,盧雲半空轉身,運出了“正十七”心法,以圓帶切,盼能卸掉眾高手的掌力。
轟隆一聲巨響,四大高手功力相接,一是少林方丈,一是峨嵋耆老,還一個是武名崇隆的“一代真龍”,盧雲以一敵三,又得躲避嚴鬆的劍招,卻是如何下場?嗡嗡耳鳴中,眾人身子微微一晃,盧雲則是眼前一黑,四肢百駭渾渾欲散,身子宛如騰雲駕霧一般,越飛越高,一路飛過了大雄寶殿,這才直墮而下。
砰隆大響,盧雲撞破了一處房頂,掉進西院齋房裏去了。眾太監驚喊道:“刺客又跑了!快追啊!”一片驚惶呐喊中,聽得遊天定大喊道:“讓開!這人是咱們金吾衛抓到的!誰都不許搶!”當即率領部下,便朝西院霎了過去。
廣場鬧哄哄的,寶殿上卻是寂靜無聲,隻見靈定低頭喘氣,白眉老人雙眉挺起,伍定遠則是默然沉思。良久良久,還是嚴鬆第一個開口了,低聲道:“方才那人使的是什麼武功,你們瞧出來了麼?”此問一出,無人能答,諸大高手麵麵相覷,誰也說不出個道理來。
在場均是當世第一等人物,峨嵋洞天、少林佛門、便是嚴鬆自己,誰不是通博古今?孰知合四人之見識,尚且看不出那刺客的武功來曆。過得半晌,聽得靈定沉吟道:“這人武功很玄、似屬武當一路、又似昆侖一派......”嚴鬆皺眉道:“昆侖?那不是劍神的本宗麼?”
聽得劍神二字,白眉老人沉聲道:“是誰自號劍神?”嚴鬆低聲道:“是個狂人,姓卓名淩昭。”白眉老人森然道:“此人現在何處?”嚴鬆忙道:“怕讓師叔失望,這人早沒了。”
白雲天哼了一聲,追問道:“怎麼沒的?可是讓人打敗的?”看這老人年事已高,卻仍爭強好勝,嚴鬆怕惹出事來,便支吾幾聲,假作沒聽到,自問靈定道:“方才方丈到得最早,可曾看清那人的長相了?”靈定搖頭道:“不曾。”雙手合十,轉問伍定遠:“伍施主呢?是否見得那人的樣貌?”問了幾聲,伍定遠都是置若恍聞,嚴鬆道:“侯爺,方丈問你話。”
眼看伍定遠仍是低頭不語,靈定朝他肩膀輕輕一拍,道:“伍施主。”一掌拍落,伍定遠宛如大夢初醒,歎了口氣。
靈定蹩眉道:“伍施主,您怎麼了?”伍定遠什麼也不說,把手一拱,提氣撲縱,便如神鷹般掠下寶殿,大踏步走了。
這手輕功一露,嚴鬆不由低咳一聲,大有佩服之意。白眉老人卻是視若無睹,道:“罷了,刺客既然走了,大夥兒這就鳥獸散吧。”望殿外淩空一踏,輕飄飄走下去,仿佛半空有座隱形梯子,讓他一路行下,。殿下眾人見了,莫不激動喝彩,嚴鬆冷汗直流,自知見到了本門至高的輕功心法:“淩虛禦風”。
伍定遠如蒼鷹掠地,白雲天則是隨風而去,殿上之剩靈定與嚴鬆。兩人對望一眼,嚴鬆咳一聲,正想跳下大殿,靈定卻搶先一步,隻見他縱身而起,身子如陀螺般回旋盤升,越飛越高,轉眼不複蹤影,殿下喝彩聲如雷,自都在為聖僧叫好,嚴鬆低頭苦笑,卻也不想賣弄了,隻管趴到了屋脊旁,暴喝道:“兀你那小和尚!快快搬張梯子來,道爺要下去了!”
三大高手登場,刺客仍未捕獲,這會兒便輪禁衛兵馬出場了,隻見“羽林衛”到了、“府軍衛”到了,轉眼一員大將率眾抵達,大喊道:“都讓開!讓開!這是咱的地盤!”
來人歪嘴斜眼,奮不顧身,正是遊天定,當下領著兵馬,轉眼便將西院包圍。
紅螺寺房舍極多,這幾日為著祈雨法會,多半住得有人,或是一品閣員,或是兵部大臣,個個都能通天。遊天定來到門前,正要朝大門踢去,忽然心念一動,想到了鞏正儀的故事,忙放落腳來,敲了敲門,輕聲道:“有人在嗎?”
喊了幾聲,院子裏都無人答應,遊天定敲了敲門,細聲又道:“金吾衛奉旨拿人,著百官家眷、無關人等稍加避讓,不是有意得罪啊。”喊了幾聲,門都不開,正苦惱間,一名兵卒上前稟道:“大人,正統軍到了。”
遊天定早在等這句話,霎時振作了精神,槍在手,刀在腰,躲在門旁埋伏,砰地一聲,正統軍官行上前去,將門板一腳踢破,還沒來得及怒吼,遊天定已然搶到前頭,奮不顧身,吼道:“大膽刺客!出來受死!”
門板一開,隻見屋裏全是番人,身穿白衣,趴倒在地,手中還拿著經書,直朝西方膜拜,不知在幹些什麼。眼看此地並無朝廷要員,遊天定自是大大鬆了口氣,便道:“傳令下去,這是金吾衛的地盤,誰都不許進來。”幾名太監忙道:“且慢,咱們是東廠的人......”
“滾!”眾兵大呼小叫,便將正統軍、東廠全轟了出去,遊天定整理了儀容,自知要升官了,便行向番狗,驕傲道:“你們是哪兒的蠻子?為何在此跪拜?”說了幾聲,無人理睬自己,遊天定不高興了,便揪住了一人,怒道:“問你話哪!”
“加裏拉歪拉歪兒!”那番狗突起暴吼,凶狠異常,遊天定嚇了一跳,正要搧打耳光,幾名白衣番人卻圍了過來,各握刀柄。眼看情勢不妙,大批兵卒趕忙往向門外:“正統軍!快來啊!”兩邊各拉幫手,正要群起械鬥,卻聽屋裏傳來沉靜嗓音,道:“都退下。”
番狗想旁退開,正中現出一條魁梧大漢,看他持身端坐,雙手抱胸,滿頭黑發如水銀瀉地,灑到了肩膀上,極是威武氣派。眼看稱頭的來了,遊天定哼了一聲,當下歪嘴回正,恢複了天朝神將的儀表,沉聲道:“閣下何人、報上名來!”那人淡淡地道:“在下汗國使臣,帖木兒滅裏便是。”
聽得來人是汗國使者,遊天定便又哦了一聲,打起了官腔:“聽好啦!本將是天朝金吾衛統領天將遊天定,奉旨追拿刺客在案。請使臣退出院外,免幹未便。”
滅裏點了點頭,便以汗語道:“大家出去,給人家一個方便。”白衣武士齊聲答應,各自退到廂外,遊天定也不客氣了,朗聲道:“來人!兵分三路!全力搜查刺客下落!”
眾兵卒都是宮裏頭的人,平日皇糧吃慣了,脾氣自也不小,霎時衝入房中,翻箱倒櫃,踢床踹門,遊天定則在一旁喝茶納涼,正哈欠間,三路兵卒齊來回報:“啟稟將軍,沒見到刺客。”
遊天定森然道:“沒見到?”眾兵卒道:“每間房都搜過餓,真沒見到。”遊天定沉吟半晌,霎時醒悟過來,大喊道:“來人!把那群汗國武士扣下!不許走脫一個!”
喊聲一出,院外便傳出喝罵聲,也是靠著正統軍英勇,已將汗國武士團團圍起,雙方互相推擠,各自叫罵,卻聽帖木兒滅裏道:“大家都站好,給天朝將軍一個麵子。”眾武士乖乖低頭,遊天定則是大步而出,來到滅裏麵前,冷笑道:“鈞座!可知窩藏欽犯是何罪名?”
滅裏淡然道:“窩藏欽犯?敢問誰是欽犯?”遊天定冷笑道:“還裝傻?適才有個刺客逃入西院,你見到了麼?”滅裏搖頭道:“沒見到。”遊天定扯住他的衣領,森然道:“小子,勸你識相點,這歹人行刺聖上,意圖不軌,別讓我發覺是你指派的,那兩國間可是一場大戰。”
滅裏道:“統領明鑒,下官是汗國使臣,為求敦睦邦誼,不惜跋涉千裏,隻求朝拜天朝皇帝,又怎會窩藏什麼要犯?更何況廂房已讓您派兵搜了,卻不知統領還有什麼不滿?”
遊天定哼了一聲:“多說無益,鈞座有無窩藏人犯,待本官搜過便知。”把手一揮,暴吼道:“把這些番使都帶上來,本官要一一問話!”白衣武士群情聳動,門口的加裏拉歪歪兒,滅裏把眼色一使,眾人隻能勉強忍耐下來,便讓兵卒押著,一個個帶到跟前。
遊天定生平受盡了無數閑氣,如今總算威鎮中外了,一時外嘴怒罵,連審數十名武士,奈何番人不解漢語,無論問什麼,都隻答一句“
加裏拉歪歪兒”,再看人人大胡子、個個大肚子,頭上沒刺著“刺客”二字,誰知有何古怪?也是不明所以,隻能找來了滅裏,冷冷地道:“使臣名冊呢?本官要核對姓名。”
滅裏從懷裏取出冊本,雙手奉上,道:“名冊在此,奉呈將軍鑒核。”
遊天定哼了一聲,把名冊奪過了,細細點了點,見是六十五人,計算白衣武士人頭,卻也是六十五,一個不多、半個不少。待要一一唱名,卻見番文彎彎曲曲,誰知道寫了些什麼?滅裏雙手交叉胸前,欠身道:“將軍還有什麼指示?末將伏乞旨喻,俾便遵行。”
遊天定又惱又恨,看這番人居然還跟自己打起了官腔,正光火間,忽然衣袖讓人拉住了,聽得一名兵卒道:“將軍,那兒還有一個。”遊天定回頭一看,隻見一名白衣大漢背對自己,低頭疾走,不是刺客是誰?霎時飛奔上前,吼道:“抓住他!”
養家糊口靠自己,升官發財由天定,眾兵卒見老天賜下了大禮,一時飛奔吼叫,便將刺客撲倒在地,遊天定更是一馬當先,舉腳踩住了歹徒,隨即將之揪了起來。
“吼!”麵前現出一名大胡子,七竅生火,張口怪叫,宛然便是殺豬的活張飛。遊天定嚇了一跳,顫聲道:“好家夥,長得這般凶狠?”捏住那人的嘴,大吼道:“快說!你叫什麼名字?”正逼問間,忽聽背後有人顫聲道:“太子千歲!”遊天定冷笑道:“太子千歲?太子還沒立哪!”
“汗國太子千歲、喀拉嗤親王在上!”回首去看,背後不知何時來了大批文員,為首之人正是宰輔閣揆何大人,另一個年歲較輕,卻是禮部侍郎胡誌廉,二人直向番狗拜倒,神色驚惶。
遊天定吞了口唾沫,眼看自己還揪著番狗的胡子,便偷偷放開了手,順便替人家清了清衣杉,正想悄悄溜走,眼前卻來了兩個白衣武士,持刀冷笑,待要後轉逃跑,番狗太子卻又瞪在那裏,至於自己的下屬,卻已逃得一個不剩。正害怕間,何大人已然沉聲喝道:“來人!將這狂犬拿下!移送大理寺候審!”
“救命啊!不要抓我啊!”遊天定歪嘴大哭,便讓人拖走了。
養家糊口靠自己,升官發財由天定,金吾衛又出事了,自前任都統鞏正儀打掃大街後,遊天定也被捕了,罪名是冒犯友邦、唐突使臣,料來性命不久長了。眼看場麵清靜了,何大人趕忙召來樂舞生,自向太子請罪,滅裏則行到角落,朝一名白衣武士道:“盧參謀,沒事了。”
白衣武士鬆了口氣,解下喬裝的大胡子,頓成了英俊小生,正是盧雲。他舉袖擦了擦麵汗,欠身道:“多承將軍援手,感激不盡。”
卻說盧雲怎麼能逃過一劫?原來是滅裏助其一臂之力了。先前盧雲與眾高手互擊一掌,那力道如排山倒海,以“正十七”運力之巧,也無法盡數消解,這便墮到了西院裏,恰好喀啦嗤親王行駕在此,滅裏便為盧雲換了件白袍,易容喬裝,果然便蒙過了追兵。
滅裏道:“盧參謀,你怎會到了紅螺寺?”想到方才那份奏章,盧雲不由苦笑搖頭:“不好說,也不能說。”滅裏明白他有些難言之隱,便也不追問了,徑道:“你沒受傷吧?”盧雲歎了口氣,活動了筋骨,正要說話,忽聽院裏穿來結結巴巴的話聲:侯爺......”
盧雲心下一凜,立時背轉身去。滅裏回頭張望,隻見大批兵卒開入西院,正中一條天塔般的大漢,五十歲不到,額發稀疏,腰係紅帶,右手一隻斑駁鐵套,卻是“龍手大都督”大駕光臨。
“威武侯”親臨西院,三名參謀陪同在旁,一是“掌旗”燕烽、一是“掌糧”岑焱、一是“掌令”高炯,卻沒見到“掌印官”鞏誌。胡誌廉忙迎上前去,引薦道:“太子爺,這位便是我朝第一武人,伍定遠伍大都督,您倆多親近親近......”
在場都是尊貴要員,一是閣揆首輔,朝中極品;一是汗國儲君,喀拉嗤親王。各有大批隨從,把院子裏都站滿了。那親王想必也聽過伍定遠,一經通譯,便“啊”了一聲,忙依了中原禮數,拱手說了幾句話,伍定遠雖然聽不懂,也知是“久仰山鬥”、“聞名不如見麵”一類客套話,當下也不找通譯了,提起官袍,按晚輩之禮拜了下來。
那汗國太子大驚失色,忙嘎嗚嗚的回拜,何大人、胡誌廉等自也倒了一排,相互跪拜不休,卻於此時,大批隨扈行入院來,又是“太仆”、“太常”兩寺卿到了,諸人見得此地有頭可磕,那還不趕緊跪下?一時院子裏占滿了地方,便跪到了門外,轉看伍定遠,卻早已起身走開了。
伍定遠無意應酬,反正早磕頭、早了事,把腦袋向地下一砸,也省得滿嘴廢話、說不盡說,何大人見他走開了,忙追了過去,道:“伍侯爺,等等老夫啊!”
伍定遠東張西望,似在尋找什麼人,何大人拉住了他,喘道:“定遠、定遠,皇上召見你了麼?”伍定遠置若恍聞,待他問了兩遍,忽道:“何大人,方才刺客騷亂,可曾抓到了?”
“刺客?什麼刺客?”何大人呆了半晌,想他是一品閣臣,胸前補子上繡了一隻仙鶴,好曰宰輔,正所謂“處大官者,不欲小察”,聽得問話,仍是一臉茫然,隻能大喊大叫:“來人!”
一名部員慌忙來迎:“閣老,卑職在此。”何大人傲然道:“方才有個歹徒,已經抓到了嗎?”
來人身穿四品雲雁袍,也是個在空中飛的,便轉頭大喝道:“來人!”話聲一畢,奔來一隻八品黃鸝小吏人,慌道:“大人何事召喚?”那部員沉聲道:“歹徒現在何處?說!”小小黃鸝鳥受了驚嚇,急忙飛出西院,一個追問一個,問到了後來,遠方終於傳來說話聲:“回大人的花,歹徒姓遊,已經移送大理寺了。”
何大人儼然而笑:“定遠,見識了吧?咱們六部辦事何等利落,可不像外傳那般無能吧?”
雲從龍、風從虎,伍定遠乃是武將,胸前繡獅,當屬猛獸一類,自然咬不到這些天上飛的。聽得刺客被捕,便也點了點頭,不再追問,隻是眼光仍在院裏察看,似仍愛找著什麼人。
都說禮尚往來,先前伍定遠問過了花,這會兒便該何大人問了,忙將伍定遠架到一旁,細聲道:“定遠,皇上到底見了你沒?”
伍定遠滿麵疲憊,無言以對,何大人驚道:“什麼還沒見到皇上?他曉得西郊的事了吧?”高炯陪在一旁,忙道:“回何老的話,西郊之事,兵部馬大人清早便上疏了,隻是禦批始終沒下來,咱們也不知皇上心意如何。”
何大人鬆了口氣:“不怕,不怕,至少奏章進去了。”他取出手帕,擦了擦汗,低聲又道:“定遠,不是老夫說你,你方才在殿上胡鬧什麼?還把羅漢像都砸了?害得老夫到處替你賠罪,一會快去向陳二輔、牟大人請個罪,別把大臣都開罪完了。”
伍定遠嗯嗯應了幾聲,不置可否,何大人低聲道:“好了好了,國事談完了,也該談談咱們兩家的家事了。”拉住了鐵手,又道:“定遠啊,你見過我女兒凝香麼?”
伍定遠還在院中左顧右盼,便隻嗯了一聲,又聽何大人歎息道:“說來難為情哪,小女凝香,年方十七,正值情竇初開的時候。這幾日不知犯了什麼怪病,居然落得茶不思、飯不想,至今已有兩天兩夜不吃飯了......老夫實在沒法子,當此國難之時,也隻能厚著臉皮求你幫忙了......”
伍定遠本在發呆,此刻總算有了知覺,忙道:“閣老......要我做些什麼?”何大人笑道:“聽說令郎崇卿英雄少年,大有父風,咱倆這做爹的,是不是該替兒女打算啦?”
眾人吃了一驚,沒料到何大人起意安排女兒的婚事,竟是要招伍崇卿為婿了?伍定遠咳嗽頻仍:“何老,犬子的性情有些......有些剛烈,恐怕.....”何大人笑道:“性情剛烈,那好啊,那不跟老夫的脾氣一模一樣?來來來,老夫跟你說說......”
正要過來咬耳,伍定遠卻溜得快了,趕忙行到院中,左右張望間,忽地咳嗽一聲,道:“這位將軍是......”眾人聞言轉頭,霎時便見了一條大漢,長發及肩,正是“帖木兒滅裏”。
自古英雄惜英雄,這帖木兒滅裏高大魁梧,昂然有好漢之風,果然便把同類引來了。他明白伍定遠比自己長了十二三歲,便依著中原習俗,按年甲下拜敘禮,朗聲道:“卑職帖木兒汗國金帳武將,帖木兒滅裏,拜見天朝大都督。”
伍定遠點了點頭,正要伸手扶起,一旁的何大人卻又附耳過來,補充道:“侯爺,聽說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煞金汗’。”高炯、岑焱、燕烽大感驚奇,紛紛圍攏上前,隻是鼻梁極高,眼眶深陷,依稀又與西域人有幾分親近。兩邊見過了禮,聽得伍定遠道:“將軍是第一次來朝?”
滅裏道:“卑職此行陪同親王來華,一是向天朝大皇帝問安,二來與天朝臣民互通貿易,順道采買些絲綢,運回西域。”伍定遠點了點頭,回頭去看,果見那汗國太子已得分不開身,“太仆寺”欲買馬,“織造局”欲買絲,那胡誌廉領著樂舞生通譯,不免忙得舌頭都打結了。
這西域自古便是人文薈萃之地,中原絲綢、大食香料、波斯織物,彼此互通有無,隻是怒蒼盤踞西北之後,來往商旅莫不受害,商人們為求自保,往往繞道嘉峪關、雁門關,絕不敢擅入西北,說來這回兩國官員洽商,還是正統朝的頭一遭。
眾人說了一陣話,帖木兒滅裏也在打量這位“一代真龍”,看他好大的個頭,胸膛厚實,比自己還高了數寸。再看高炯、岑焱、燕烽等人也是身形高大,可憐何大人擠在中間,仿佛小雞闖鶴群,不見天日,隻能大喊道:“退開些!老夫要說話!”
眾鶴向後退開,露出一隻雞,何大人咳了咳,捋須微笑:“滅裏將軍,聽說你是西域第一勇士,咱們伍侯爺卻也是打遍中原無敵手,你倆比比功夫,卻是誰高誰低啊?”
滅裏拱手道:“威武侯胸襟廣闊,以德服人,末將自歎弗如。”何大人笑道:“好個以德服人,老弟的德行不如伍侯爺,武功便強過他啦?”伍定遠微微一笑,想他身份已高,自不會和後進爭強奪勝,便拍了拍滅裏的臂膀,正要嘉勉幾句,忽然微微一愣,目望院中,道:“將軍,那人是你的手下麼?”
滅裏道:“此人是我的馬夫,不暗漢語,也沒有見過世麵,唐突幾位大人,沒敢讓他過來拜見。”說了幾句番話,卻是要那人退下,那武士低著頭,正要離開,卻聽伍定遠道:“且慢。”滅裏忙道:“侯爺有何指示?”伍定遠道:“你這屬下可是漢人?”
伍定遠是捕快出身,目光何等厲害,雖沒見那人的臉麵,但單憑背影來瞧,已見那人發直色黑,背影瘦高,全不似色目人的蜷發黃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