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啦!”老林嚇得魂飛天外,已然高高跳起。他沒練過輕功,這一跳卻真是高了,少說也有三五尺,頗見不俗。隻是這麼一來,藏身之處便已暴露,但見天空人影一閃,大雨中飛來一個灰衣刺客,已然直撲而來。
適才神社前本有四名守衛,人人帶刀,豈料竟都給殺了,想來敵人的武功定然高得出奇。崔軒亮一不解來人是誰,二也不知自己該如何抵擋,隻能哭叫呐喊:“救命啊!來人救命啊!”三人哭天搶地,眼看神社後頭是一處竹林,便已逃了進去,那灰影來勢極快,方才落地,便已追到崔軒亮背後不遠,隨即右手暴長,便朝背心抓來。
“雷霆起例!”
八方五雷掌出手了。崔軒亮騰躍半空,使出家傳絕學,這招掌法是他練得爛熟的,此時命在危急,順手便使了出來。那刺客毫不懼怕,提起右掌,順勢來卸崔軒亮的掌招,左手卻朝他的肘彎處按下,竟是招極厲害的擒拿手。“砰”地大響過後,那灰影鬼與崔軒亮的掌力相觸,竟如大車輪一般,又彈又滾,轉眼便翻了出去。
“八方五雷掌”是擋不住的,這套掌法當年初試啼聲,便與魏寬的“元元功”打成平手,威力豈同小可?那灰影刺客不識這掌法的來曆,果然吃了大虧。崔軒亮得了這個上風,卻也不敢趁勝追擊,一時高舉雙手,奔入了竹林之中,?自大哭道:“救命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崔軒亮武功不弱,此時卻隻拔腿直奔,全然不敢應戰。老陳、老林看在眼裏,還能不抱頭鼠竄麼?三人大喊大叫,叫得震天價響,便從竹林小徑逃命而去。堪堪奔出了五裏,總算離開了竹林。三人渾身濕透,跑得快斷氣了,卻還不敢停步,崔軒亮邊哭邊跑,正要摔倒在地,忽然一隻手掌拍到了他的肩頭,直嚇得他飛身起跳,淒厲哭吼:“雷霆起例!”
正要拍出掌力,卻聽一個嗓音驚道:“幹什麼!幹什麼!別亂打人!”三人聽這嗓音頗為耳熟,不由急急轉頭,齊聲喊道:“王大夫!”
背後站著一名小老頭兒,手上打著一柄傘,正斜覷著自己,卻不是九華山的“鬼醫”王魁是誰?崔軒亮大哭大叫:“王大夫!救命!”欣喜之下,便朝王魁抱來。崔軒亮通體肮髒,身上滿是爛泥,王魁卻打著油傘,若要給他抱了上來,不免落得一般黑。他嘖了一聲,趕忙向後避開,道:“你們幹什麼了?”崔軒亮哭道:“咱們見到鬼了!一路追殺咱們!您快帶著咱們逃命!”王魁笑道:“逃什麼逃?你瞧瞧這附近,哪來半個鬼?”
崔軒亮啊了一聲,左瞧右望,這才發覺自己身在一處鬧街,路上人來人往,口音有山東山西、河南河北、兩廣兩湖的,不少人攜帶刀劍,竟都是些中原武林人物。崔軒亮大哭大笑:“得救了!得救了!”激動之下,又朝王魁抱去。王魁道:“好了、好了,快別鬧了,先去瞧瞧你叔叔吧。別老是纏著我。”崔軒亮心下大驚,忙道:“我……我叔叔怎麼了?他病情有變麼?”王魁笑道:“沒事。我方才給他把過脈,沒想才半天不見,他便自行通了氣,老頭兒行醫一輩子,還沒見誰的傷勢能複原得這般快……”崔軒亮鬆了口氣,道:“你……你真看過他了麼?”
王魁道:“那還有假麼?我才吃了午飯,你們船上便來了幾個船夫,一個姓黃、一個姓李,說要請我過去看看你們二爺……便把我請到了煙寶大客棧……”老陳訝道:“客棧?什麼客棧?”王魁朝街邊一處客棧指去,笑道:“喏,煙寶大客棧,一宿二十兩。你們船上的老老小小全住進去了,出手還真闊氣啊。”
老陳呆呆仰頭,隻見那“煙寶客棧”金碧輝煌,建築宏偉,想來價錢定然昂貴無比。他啊了一聲,大驚道:“那箱金條!”老林大怒補充:“那箱朝鮮人給的金條!”崔軒亮糾正:“不是你們的金條!那是我一個人的金條啊!”霎時哭叫奔前:“還我的錢來!那是我的私房錢啊!不能亂用啊!”
三人忿恚呐喊,有哭有罵,顧不得前一刻還在生死關頭,便已全數衝入客棧,來到了堂內,隻見麵前一處大天井,樓下食堂靜謐清雅,靠窗處還有人彈奏琵琶,悠揚動聽,抬頭向上,卻見二樓處站了幾個苦力,各自倚著欄杆閑話,看一人獐頭鼠目,正是船夫老黃,一人麵皮臘黃,卻是老李,一旁還躺著隻小獅子,正呼呼大睡。與四下的雅趣不相稱之至。
“混蛋!”三人不顧堂裏清靜,便罵出了粗口,直衝二樓而去,怒吼道,“老黃!老李!你倆作死麼?”欄杆邊兒的正是崔風憲的老部屬,老黃、老李,算是老陳、老林之下的三四號人物。二人見同伴氣急敗壞而來,微微一驚,道:“你們怎麼啦?怎地弄成這鬼模樣?”
老陳顧不得渾身爛泥,便已戟指怒罵:“少說廢話!快說!二爺人呢!是不是給你們賣了?”老黃豎指噤聲,道:“小聲些,二爺在裏頭睡著。方才王大夫才看過他了。”說著推開了一處房門,示意三人來看。
老陳、老林大怒奔前,來到了房裏一看,卻見廂房裏安安靜靜,床上躺了個老頭,赤著兩隻臭腳,鼾聲如雷,睡得正香甜,不是崔風憲是誰?
老陳“咦”了一聲,道:“他……他會打呼了?”三人趨前探視,隻見崔風憲氣血紅潤,比上午時的麵色好了許多,老林一臉訝異,忙拉來了老黃,低聲道:“怎麼回事?王大夫給他吃了仙丹啦?”老黃道:“沒有啊。王大夫方才也是嘖嘖稱奇,說二爺不曉得練過什麼神奇內功,居然一個上午便通了氣,他可是一輩子沒見過。”崔軒亮訝道:“到底什麼是通氣?”
話聲未畢,猛聽“撲嚕”一聲,房內臭氣熏天,那崔風憲竟放了個屁。眾人捏著鼻子走出,便也懂了通氣之意。老黃見他們三人狼狽不堪,皺眉便道:“你們究竟怎麼啦?鬧成這德行?貨呢?”老李也道:“是啊,貨呢?你們見到尚六爺了麼?”一提此事,人人唉聲歎氣,老陳搖頭道:“別提了,尚六爺死啦。”眾人悚然一驚,道:“死了?怎麼死的?”老林苦笑道:“說來話長?,咱仨還險些給人剁成肉泥了。你們快去暖壺酒來。”
眾人驚疑不定,自去客堂舀酒,那老黃正待離開,卻給揪住了衣襟,隻聽老陳森然道:“***,我前腳一出門,你們後腳就住上房!黃狗子!你哪來的錢進客棧的?”老林一聽此言,立時轉了回來,斜目凶狠:“是啊,你是不是偷用了咱們的金條?”老黃一臉迷惑,皺眉道:“什麼金條啊?”老陳、老林大怒道:“還裝傻!便是朝鮮人送來的金條啊!裝在箱子裏的!”老黃茫然道:“什麼箱子啊?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崔軒亮哭道:“你別裝了,就是那隻桃木箱啊!我收在艙裏的!那是我私人的錢啊。”
老黃醒悟過來,道:“哦……就是少爺房裏那隻木箱啊……我想想收哪兒去了……”他見眾人瞪著自己,自是滿心慌亂,東翻西找間,忽然指著廂房地板,喜道:“喏,是不是這隻箱子?”
“對、對、對!”崔軒亮大急奔前,掀箱去看,隻見金條好端端放在箱裏,滿滿地一根未少。老陳、老林對望一眼,二人都是一臉狐疑:“怪了,你們沒盜用金條,這客棧的房錢又是怎麼付的?”
老黃惶恐道:“你倆別胡說,這……這房錢是一位公子爺付的。”
“公子爺?”三人相顧愕然,異口同聲來問,“他是誰?”這說話聲響太大,登時吵到了病人,隻聽“噗”一聲,客房裏又是臭氣熏天,老陳驚道:“不得了,二爺又通氣了。”老黃捏起了鼻子,將棉被一角掀了起來,道:“不是通氣,是拉屎了。”眾人凝目來看,見得黃白之物,登時大喜過望,道:“真是屎哪!”凡人若是受了髒腑刀傷,第一個難關便是排氣,其次則是通便,過了這兩關之後,便能食補療養,病情自能好轉。
鬧了半晌,靠著老陳、老林齊心協力,這才給二爺換上新褲、另又替上了新被。好容易忙完了,眾人怕吵了病人,便又回到天井說話。老陳立在欄杆邊兒,向著樓下探看,看那大堂裏衣香鬢影,來往客人衣著華貴,一旁還布置了假山,漫天大雨從天井直落而下,帶得假山假水煙雨蒙蒙,真如江南風光也似,他越看越火,頓時破口大罵:“這一晚多少錢?”老黃低聲道:“二十兩要吧。”老陳暴怒道:“你發財了是麼?這般鋪張?不怕給二爺打斷了腿?”老林忙道:“你方才說這客棧的房錢是一位公子爺付的,真有其事?”老黃忙道:“當然是真的,這位公子爺是上午來的。那時你們前腳一走,他後腳便到了,他說自己是二爺的朋友,得知他受傷了,便想過來探病。咱們看他模樣不像壞人,便讓他進艙了。”老陳罵道:“什麼叫模樣不像壞人?說!他究竟給你們多少打賞?”
老黃臉上一紅,道:“一人一片金葉子。每位弟兄都拿了。”老林大驚道:“什麼?一人一片金葉子?那……那我的呢?”正要伸手來討,卻給老陳痛斥道:“混蛋!給點錢便讓你們磕頭啦!”
眼看老黃嚅嚅囁囁,不敢應答,老陳冷冷又問:“好啦!那公子爺的名帖呢?總有留下來吧?”老黃臉紅過耳,低聲道:“他……他什麼都沒留,咱們問他是誰,他也不肯說,隻說自己是二爺的朋友……”老陳怒吼道:“混蛋!連人家姓啥叫誰都不知道?那公子長的什麼模樣?你總有眼睛來看吧?”老黃忙道:“那公子爺瞧不大出年紀,好像是四十來歲,長得倒很體麵,個頭有少爺這般高,穿了件大綢,沒帶刀劍……”老林附耳過來,低聲道:“這人不是魏寬。”老陳點了點頭,魏寬要做六十大壽了,那公子爺卻是四十歲上下,那老黃便算老眼昏花十倍,也不至看走了眼。當即沉吟道:“那他又是怎麼包下這幾間房的?”老黃畏縮地道:“他……他看過二爺後,說他傷勢太重,這幾日不能住海上,便包下了煙寶客棧的十間上房,要咱們全數住進來,這幾日吃什麼、用什麼,全算在他身上。”
老林奇道:“他***,世上竟有這種好事?這財神爺到底是誰?該不會是‘靖海督師’白璧暇吧?”老陳搖頭道:“不會是他,這人和二爺毫無交情,幹啥為咱們壞鈔?”眾人心想不錯,看那白璧暇看上不看下,乃是個真正的中人,崔風憲退隱已久,朝廷中毫無勢力,豈能勞動此人過來?崔軒亮想著想,忽然啊了一聲,道:“等等,這位公子爺……該不會就是那個‘目重公子’吧?”老林訝道:“目重公子,你……你說的是那個人朝鮮明國勳?”
崔軒亮道:“是啊,我看那批朝鮮人還算有點良心,會不會他們傷了叔叔以後,自覺過意不去,來賠不是了?”老陳頗有同感,低聲道:“這也說得通……說不定真是這人……”明國勳背負了一口大棺材,走到哪兒都帶著,顯目之至,隻是適才聽老黃說了,那人卻是空手而來,不曾攜帶刀劍。老陳實在猜不透內情,眼見天井旁還站著一群船夫,在那兒閑聊說笑,當即喝道:“老張、小李、吳三、蔡七,全都滾過來!”幾名船夫嚇了一跳,忙涎著笑臉來了,道:“陳爺,怎麼啦?”
老陳冷冷地道:“大夥兒聽好了,咱們二爺何許人物,豈能白白受人家的恩惠?你們記得了,這幾日那位公子爺若再過來探病,你們定得知會我一聲,至少得留下人家的姓名,那才不會陷二爺於不義,知道了麼?”
眾人明白崔風憲的脾氣,便都答應了。幾名船夫四下看了看,眼見老陳、老林渾身爛泥,卻又兩手空空,不由問道:“對了,你們不是去送貨了麼?這貨款呢?可曾收回來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三人聽得此言,頓時滿麵通紅,全成了悶聲大蘿卜,眾船夫雖是滿麵狐疑,卻也不敢多問。老陳幹咳幾聲,道:“其他人呢?都去哪兒了?”老黃唯唯諾諾:“大夥兒拿了金葉子……這會兒全去試手氣啦……”老陳嗜賭如命,乍聞此言,自是大驚起跳:“什麼?這附近有得賭麼?”眾船夫笑道:“當然有了。還有窯子哪。”來到煙島,就等這一刻。老陳、老林各有罩門,須臾之間,眾人一哄而散,那崔軒亮更是遊戲人間之輩,早已回房梳洗打扮,懷裏藏了兩根金條,消失無蹤。
“呼……總算清靜了。”崔軒亮換上了光鮮衣裳,恢複了闊少的氣派,當下手持金條,昂首闊步,帶了小獅子出門遊玩。煙島是個好地方,可一早下船,便給折磨得不成人形,先是搬貨、後是送貨,弄得一身苦惱疲累,最後還遇上了大凶殺,險些沒把命給送了。辛苦了一整日,豈能不慰勞慰勞?來到了街上,此地乃是島北,街上人來往,盡是漢人,想來這裏是人聚居之地,若有東瀛刺客來此鬧事,難保不給砍成爛泥。崔軒亮安下心來,他帶著小獅子,方才跨出門去,就給淋得一身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