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季劫把自己的母親和弟弟都嚇到了。
他五點鍾一個人出去,說要找楊懷瑾滑雪。可天都黑了,滑雪場早就關門,還怎麼滑雪?母親如是問道,於是季劫就不耐煩地說:“不滑雪,出去玩。”然後像是著急一樣,推開門就走。
她的大兒子看起來冷冷清清的,實際上十分單純,有點情緒都寫在臉上。要是真出去玩,能露出那副鬱悶到極致的表情?反正她是不信。
但這個年齡段的小孩兒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季媽媽也不便幹涉。
她以為季劫會很晚才回來,沒想到七點半季劫就到家了。她和季遠聽到保姆的開門聲,急急忙忙跑出來看。因為季劫一旦不高興就會把自己鎖在房間裏,萬一他真不高興了,隻能趁他走到房間裏的這段路程看他一眼。
然後季媽媽震驚了,因為她看到季劫左臉上有一個鮮紅的巴掌印。自從季劫學習柔道,她就發現兒子在打架方麵非常有天賦,盡管這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可學會自保還是讓父母更加安心。季劫脾氣暴躁,經常對付他看不順眼的人,但她幾乎沒見過季劫受傷。
這一下子被人揍在臉上,以季劫的性子,還不直接把打傷他的人送進醫院?
季媽媽向來反對季劫使用暴力,愣了一下,對季劫說:
“季劫,你站住。”
平時在家裏都是季文成管季劫,季媽媽一般不多加幹涉,因此母子倆感情還是很好的,季劫比較聽母親的話。
不過這次季劫顯然受到了嚴重的打擊,他裝作沒聽到母親的話,低著頭,往自己二樓的房間走。
被無視的季媽媽怔住,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是季遠,敢這樣做,季媽媽肯定一巴掌就扇在屁股上,但同樣的方法肯定不能用在大兒子身上。
……因為季劫太倔,就算是打斷他的腿,也絕對不會改他認定的事情。
十多階台階,季劫兩三步就跨上去,關門聲震耳欲聾,警告其他人不要進來。
季劫躺在床上,感受胸口那邊劇烈跳動的東西,整個人都像是要被掏空了一樣。
他開始回想,今晚的每一個瞬間。想著想著,季劫用手背擋住眼睛,煩躁難忍,於是直起身想坐起來。
然而猛然坐起來的一瞬間,眼前突然發黑,鋪天蓋地的黑暗從天花板降下來,心髒‘怦!怦!’劇烈跳動,疼得季劫屏住呼吸,右手緊緊壓住胸口。
情緒太激動了。季劫以前氣急時也會心髒痛,手指顫抖,但沒有這次這麼厲害。他現在幾乎像是要被凍死一樣哆嗦,心髒仿佛被劈開兩半,連帶著後背都劇痛無比,季劫也有點害怕,皺著眉一聲沒吭。
忍耐過最難受的一段,快要沸騰的心跳聲漸漸好轉,季劫揉了揉胸口,掙紮著站起來。
他從床頭櫃裏翻出什麼東西,虛虛握在手裏,然後幾乎是爬著回到床上,手指動了動,下一刻,一根香煙出現在季劫的手裏。
那香煙並不罕見,仔細看的話,似乎還是比較劣質的香煙,味道很刺鼻。
季劫趴著,半隻眼睛壓在床上,半隻眼睛露在外麵,專注地盯著那支香煙。等身體內因為情緒波動而產生的劇烈疼痛消散後,季劫又起身找了火機,點燃。
他沒吸,隻是看。
不知道點了多少根後,季劫才把落在地上的香煙灰都清掃幹淨,然後打開窗戶,蓋上被子睡覺。
本以為這樣的天氣,季劫會被凍醒。但實際上當他醒來時,隻感覺到了溫暖。陽光輕和的灑進來,有一種冬天特有的溫柔。季劫愣了,他側躺著想撐起身子,手肘剛一撐床,就感覺到了後背劇烈的疼痛。季劫眉都沒皺,等待那劇痛過去之後,順勢又起身。
他看到旁邊的被子鼓起一團,掀開一看,季遠正躺在那裏。
“哥,”季遠葡萄一樣的黑眼睛一彎,笑了出來,扭著過來摟季劫,“你醒啦。”
“嗯。”季劫拍拍季遠的後背,感覺到弟弟太陽一樣的體溫,心說怪不得這麼暖。
“你是生氣了嗎?”
“……”
“昨晚你回來,媽媽很擔心。”
“……”季劫沒出聲,摸了摸季遠的頭發。
“你跟人朋友吵架了?”
“……沒有。”季劫說,“哥哥去打壞人了。”
季遠震驚的睜大雙眼,立刻被轉移話題,開始和哥哥談起巴斯光年。季劫太喜歡果果容易被牽引的性格,不著調的聊了幾句。
“哥哥,你沒有氧氣罩會不會死掉啊?”季遠非常擔憂,伸手過來摸季劫的鼻子。
季劫向後仰,不讓他碰自己的臉,說:“我有氧氣罩,你看不見。”
“為什麼啊?”
“……長大了才能看見。”
“真的嗎?那壞人看得見嗎?”
“……長大了的壞人看得見。”
“他們會打開你的氧氣罩嗎?你會不會遇到危險。”
“……哥哥很厲害,所以不會被打開氧氣麵罩。”季劫盡量認真的說,半天也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有氧氣罩。過了一會兒問季遠,“你怎麼在這裏?”
“爸爸讓我過來。”
“……他回家了?”
“沒有啊。打電話。”季遠說,“爸爸還是在出差。他很忙。”
季劫沉默了。他讓季遠起床洗漱,自己卻躺在床上,實在是不想動彈。他不想見任何人,就想自己一個人,靜靜的躺著。
之前跟唐括通電話太生氣,所以季劫直接把手機扔了。先前說過季文成雖然嚴格控製季劫手中的流動資金,但用的東西都會提前替他買好,尤其是年輕人喜歡的電子產品,手機啊、電腦啊,有新品上市第二天就會在季劫的房間裏出現。季劫有很多閑置的手機,也有很多sim卡,扔了一個後就用其他的,但沒提前通知別人,大家都不知道他換了號碼,除了楊懷瑾。
因為昨晚季劫給他打了電話。
第二天一早,楊懷瑾就給季劫打電話,但季劫實在是沒心情接了,掐斷之後直接關機。中午時季文成給家裏打電話,季媽媽不願意去季劫的房間打擾他,就讓季遠去叫季劫,結果直接被季劫轟了出來。
想起弟弟被轟出來時那雙驚恐又受傷的眼睛,季劫覺得更不好受了。他知道自己是在遷怒,但沒辦法。
遷怒的對象不隻限於人,還包括季劫房間裏的東西。他把母親精心為他挑選的裝飾品都砸了,砸完後也不見得心情會變好,季劫覺得自己心髒病要犯了。
他想對那些曾經反駁過他的人說,你們看,我爸一點都不愛我。
季文成給家裏打電話,先把事情告訴季媽媽,猶豫了一下,讓季媽媽把電話交給季劫。
“能交的過去嗎?”季媽媽歎氣,“又把自己關房間裏了。”
其實季文成回來的事情季媽媽早就知道了,但聽他說沒時間趕回家,就沒跟季劫說,沒想到季劫會這麼生氣。
“他是怎麼知道的呢?”季文成也很納悶,“——你好好看著季劫。我怕他氣出毛病來。”
“嗯。”季媽媽知道季劫小心眼又愛生悶氣,愁了,“季劫他回來這些天都沒好好吃飯。眼看著就瘦了,估計有五斤吧。”
季文成想起自己做完扇季劫那巴掌,那孩子臉上突兀的骨骼感,心疼得不得了,說:“怎麼回事啊?”
“估計是保姆做飯不行。”
“……那,要不還把原來的李阿姨請回來?”
“我覺得他可能是喜歡吃老管做的飯。”
“哦,老管的兒子這些天還跟我說想來東北找季劫玩呢。你把機票錢打過去,讓他們過來吧。”
“行,我一會兒跟小張說。”
“……那什麼,季劫要是想讓楊懷瑾陪他,也讓他來咱家玩。”季文成說,“出去玩也行,去外麵走走。”
季文成不喜歡楊懷瑾那種平時不認真,緊急情況才嚴肅的半吊子性格,尤其是他這種年齡的孩子遇不到什麼大事兒,因此多半情況吊兒郎當的,季文成怕他把季劫帶壞了,不太願意兩人交朋友,也很反感楊懷瑾到家裏玩。
季媽媽聽完抿嘴一笑:“知道了。你去忙吧。”
可這回季劫是真不想讓楊懷瑾過來,聽媽媽隔著門跟他喊這些話也沒起來給楊懷瑾打電話。
因為這事兒的開端是唐括。季劫一點都不想讓楊懷瑾扯進裏麵。季劫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因為回想起來似乎一點生氣的價值都沒有。
想了好多天,季劫才想明白。
他不是為這件事生氣。
生氣的是他身體裏長時間積攢下來的各種情緒,渴望、憤怒、委屈、嫉妒。它們像是小蛇一樣鑽到季劫的腦子裏,吞噬他的理智,糾纏著,吵鬧著,直到青春期暴躁的怒火一把點燃他的情緒,就算都發泄出來了。
發泄出來後,季劫大病一場。
自從他勤加鍛煉後,已經很少有生病到這麼嚴重的情況了。他發燒到四十多度,身體時冷時熱,渾身都是汗,臉色慘白如紙,其實並不想睡覺,但無論如何都醒不過來。他燒了兩天,也睡了兩天,期間朦朦朧朧有點意識,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又睡過去了。
等他睜開眼睛,感覺好像過了一個世紀。
周圍非常安靜,隻有加濕器吐出水汽的聲音。還是他的房間,但床邊放了一個鐵架,用來鉤住輸液的袋。季劫順勢向下一看,自己的左手手腕處有一條白色的貼布,是用來固定輸液用的針管的。
再看看外麵,陽光柔和,看不出來是清晨還是下午。
季劫正想起身看看時間,就聽一聲很輕的推門聲,季劫下意識向後一看,就聽到來者很驚喜的:
“你醒啦?”
季劫一愣。那人竟然是管天任。
他產生了一種這些天自己都在做夢的錯覺。
管天任手裏端著一盆水,走進來放到床邊的小桌子上,然後說:“你要拿什麼?我來幫你。”
季劫喉嚨幹得說不出話,半天才問:“幾點了?”
“七點鍾。”管天任說,“我來幫你擦臉。”
說完,用擰幹的熱毛巾一點點擦季劫幹枯的嘴唇、脖頸、耳後,仔細而溫柔。
季劫仰頭讓他擦,說:“給我點水。”
管天任應了一聲,拿出水瓶,說:“還是熱的,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