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沉默,徐紹似乎出了個蹩腳的上聯,在等侄子對出下聯。坦白地說,徐衛現在還摸不住這個三叔的脈。莫看眼下李綱何灌等人正受官家寵信,但徐衛對他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卻正是這個親叔父,讓徐衛如水中望月,霧裏看花一般,捉摸不定。遂不去接他這話頭。
徐紹等了一陣,始終不見侄兒反應,暗歎一聲,臉上神情似失望,又得意。半晌,伸手拍拍徐衛肩膀,丟下一句:“改日再來。”
一直目送他官轎離去,徐衛臉上這才掛上一絲笑容,緩緩念道:“諸家並起之時。”
回到花廳,大哥四哥已去,李綱仍在品茗,見他回來,指著自己身邊座位道:“來,坐下說。”
徐衛依言坐下,李綱放下茶杯,“嘖”了一聲,吸了口氣,叫道:“子昂啊。”剛有了表字,一時沒反應過來,後來才明白在叫自己。
“前些時候你說金軍必再複來,且極有可能在八九月之間發動攻勢。今太原之敵幾被全殲,而女真人卻無半點動靜,何解?”李綱笑問道。
這事徐衛也納悶得緊,曆史上,金軍第二次攻宋就是在靖康元年八月。現在卻沒半點動靜,讓人好生奇怪。不過,現在金軍第一次攻宋沒能打到東京,太原之圍也已解除,曆史被改變。金國會不會因為這種改變,也更改了自己的對宋策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以武力滅亡大宋,這是絕對不會更改的。女真人目前沒有任何動靜,會不會是自己國內出了什麼事情?
隻是這些疑問,他不可能解釋給李綱聽。後者見他沉默,以為是自己難住了他,遂笑道:“管他來與不來,我們隻管嚴陣以待便是。”停一陣,又抿了口茶,他這才將話轉入正題上。
“童貫接連被貶,目前已到吉陽軍安置,這事你可知道?”
這事天下都已傳得沸沸揚揚,徐衛怎麼可能不知?剛一點頭之後,李綱壓低了聲音,趨身向前:“但老閹賊可能渡不過海了。”
徐衛也正想端起茶杯喝兩口,聽到這話,動作為之一滯。他話中之意,難道趙桓是要……趕緊問道:“李相此話怎講?”
“官家已經決定,詔數童貫十大罪,命人追而斬之。”說這話時,李綱的眼中也閃過一抹濃重的殺意。看來,不止趙桓想讓童貫死,李綱也不例外。想想也不難明白,童貫身為宦官,卻掌兵權二十多年。金軍南侵,他身為一方麵統帥,竟拋棄將士逃跑。到了東京,又不遵新君詔命,強行南去。再後來為了盡快南逃,居然命令親軍射殺兵民。天下輿情已成燎原之勢,紛紛喊殺。像李綱這種以“忠君愛國”自居的文臣,怎會不恨?
童貫的確該死,但不是現在。這閹人掌西北兵權既久,無論河東、涇原、秦鳳、熙河等地區的帶兵之人大多都與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趙桓以為封賞了幾位西軍將領就掌控了軍隊,哪有那麼容易。他現在要是急著殺了童貫,那這些地方的將領聽聞,說不定就會想,下一個遭到新君清洗的,會不會是我?要是帶著這種擔憂去抵抗金兵,結局如何,不難想象。
當徐衛將這層意思委婉地表達出來以後,李綱卻笑道:“無天二日,民無二主,如今官家已為天子,諸將都血戰以報,又豈能因殺一宦者而生異心?子昂所言,莫非太過?”
太過?強敵當前,趙桓身為皇帝,當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保持國內穩定。這樣,才有可能與女真一戰。鏟除異己,鞏固統治,這對他來說,也沒有錯。但如果不顧時機,本末倒置,必將得不償失。童貫已經被削爵,罷官,奪權,甚至貶到了後世的海南三亞。他還能做什麼?非要在這個時候殺他,你到底是為了誅奸臣,還是出口氣?
又說一陣,李綱似乎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告辭離去,徐衛送出府外。還沒回去,又見何灌滿臉笑容出來,什麼事這麼高興?
大宋靖康元年八月,趙桓下詔,列數童貫大罪十條,命監察禦史張澄追斬。據史載,童貫“狀魁梧,偉觀視,頜下生須十數,皮骨勁如鐵,不類閹人。”他雖然被貶,風光不在,但張澄仍畏他詭詐,懼他勇力,所以不敢輕意動手。一直追到南雄州(今廣東南雄市),先派人去童貫歇息的館驛拜謁,謊稱有聖旨要賜他茶葉和藥物,要他回京擔任因種師道去世而空缺的兩河宣撫使。童貫信以為真,他清楚自己在西部兩河故舊極多,官家想要鎮住這些地方的將領,還得依靠自己。拈須而笑:“還是少不了我。”遂留下張澄來人。次日上午,張澄親至,童貫欣然出迎,跪接詔命。張澄當即宣詔,申他大罪,待童貫省悟過來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