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夜,陳留,太上道君皇帝行在,勝捷軍大營。
汴河水輕柔流淌,晚春的夜風帶來河水清涼的潮氣。太上道君皇帝的大船停在河心,帆已疲憊落下,筆直的錨鏈在水麵上劃出一道長長的軌跡。
在離岸不遠處的勝捷軍中軍大帳中,太上道君皇帝舊朝的兩個軍事長官,太師、領樞秘院事童貫,和殿前司都太尉高俅正坐在一起,默默地看著河麵上的燦爛燈火。
北宋時期皇帝直接掌握軍隊的建置調動和指揮大權。其下兵權分成三個部分:樞密掌兵籍虎符;三衙管諸軍;率臣主兵柄各有分守。
樞密院為最高軍事行政機關直接秉承皇帝旨意調發全隊掌軍國機務兵防邊備戎馬之政令”以及“侍衛諸班值內外禁兵招募閱試遷補屯戍賞罰之事。
其職能相當於後世的軍委第一副主席,從這一點可以看出當初的童貫是何等的威風。
而掌殿前諸班直及步騎諸指揮名籍,總管其統製、訓練、輪番扈衛皇帝、戍守、遷補、罰賞等政令。
其職能相當於國防部長,京城衛戍司令,那時的高俅可是天子的第一心腹之人。
而今,這兩個曾經執掌整個大宋帝國全部武裝力量的大人物,此刻卻隻能呆住在帳篷裏,望著夜幕中的汴河發呆。
自隨太上道君皇帝從汴梁逃到鎮江之後,迄今已逾半年。老實說,在鎮江那段日子過得還算不錯。江南一帶乃魚米富庶之地,又有漕運便利。太上皇到那個地方之後,立即截留漕運,以為己用。並不停發布命令,對江南政務指手畫腳,儼然有另立中央的趨勢。
也不知道是那個王八蛋造謠,說太上道君皇帝已經準備在鎮江重新登基了。這引起了朝廷的警覺。恰好太學士陳東上書請求處置蔡京、童貫等老臣。本來,皇帝有心派開封府去鎮江直接拿人,大概是皇帝後來覺得這樣做有些鹵莽,隻陸續下詔一步步將他們六人罷官。到現在,太上皇身邊的舊人一個個消失不見,隻剩童貫和高俅二人。
“這才是真正地溫水煮青蛙。端地是好生毒辣啊!”一想到這裏。童貫心中就有些發緊。他不相信。這種老練地手段會出之那個孩童一樣任性幼稚地皇帝之手。如此一來。一旦太上皇帝身邊地羽翼被剪除。到時候就再沒翻盤地機會了。
“一定是李綱幹地。”童貫喃喃地說。一臉地大胡子在吹進帳中地夜風中輕輕飄動。雖然年屆七旬。但他依舊有一副好身板。坐在帳中腰杆挺得筆直。再加上他一臉古銅色地皮膚。不怒自威。依稀有往日彈指間人頭落地地威勢。
“李綱。就是以前那個監察禦使?”高俅詫異地看了童貫一眼。同長相粗豪地童貫不同。高俅生得麵容端莊。身材修長。隻可惜此刻地他在椅子上不住扭動。看起來很不正經:“他又怎麼了?”
看著身邊這個長腿漢子。童貫心中有些不屑。但神色還是很謹慎地問:“高大人。你對太上道君皇帝這次回東京怎麼看?是回來好呢。還是不回來地好?”
高俅生性好動。在這裏陪童貫坐了半天。已覺得渾身不舒服。
他活動了一下手腳。回答道:“當然是不回來地好。在鎮江。有太上皇庇護。開封府地人拿咱們也沒辦法。隻要在那裏耗下去。日子一長。事情未必沒有轉機。
我看蔡太師他們也太老實了,一到詔令下來就乖乖就範,這不是束手待斃嗎?別看他們往日風光無限。一離開鎮江,還不是一團灰麵,是圓是扁,還由得人家搓。
哎,怪就怪朝中那幫大臣發瘋一般上書,說太上皇在東南花費太甚。且經常發號施令,導致長江以南皇帝詔令反而不行,地方官無所適從。因此,應盡快迎太上皇回鑾為妥。
太上也不知道怎麼了。居然就這麼回來。
依我看。當初你我就該勸太上留在鎮江不挪窩。難不成做兒子的還派兵來抓他老子回去不成?”
聽高俅說出這番話,童貫心中冷笑。暗道:這廝枉做了多年太尉,也算是位極人臣。一遇事自己先慌了,又不想妥善解決的法子,隻想挑唆太上皇躲在鎮江耍賴,始終脫不了市井浪子的混不吝脾性。
呆在鎮江不動,固然躲得了一時,可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策。
當初開封被圍之時,或可以在東南悠哉遊哉看皇帝的笑話。一旦那個鹵莽天子壓不住台麵,太上道君皇帝大可從容北上,收拾殘局。
可偏偏沒想到,皇帝為了解開封之圍,居然全盤接受了金人條件。這樣一來,問題就嚴重了。
現在,外患已除。皇帝也騰出手來收拾舊朝老臣。
若再等待觀望,一旦皇帝帝位穩固,大勢去矣!
還不如將計就計,同太上皇一起回開封,奮起一搏,或有成功希望。童貫覺得,離京城日子實在太久了些,政治鬥爭最忌諱地一點是脫離政治核心。若再遲些時日,一旦京城舊人被貶斥一空,那時候就真正是回天乏術了。
這些,當然不可能對眼前這個隻懂踢球的高大人解說分明,就算說了,他也鬧不明白。高俅,不過是太上龍潛時的舊人,哪比得他童貫,之所以有今天地地位,全是靠一刀一箭在戰場上打出來的。
童貫也懶得費這個氣力,隻是歎息一聲,道:“蔡太師太老了,老得已經沒有了心氣。至於太上這次回京,不回來還能怎麼樣,總不可能讓太上父子骨肉分離吧?”
高俅晃動的身體靜了下來,他眯著眼睛看了童貫一眼:“童大人,我是個浪子出身,許多事情想不了那麼深,你的話藏而不露。叫高俅好生費解。”
童貫不置可否一笑:“高大人,記得你初任殿前司都太尉時,蔡攸等人不服,在太上麵前說你高俅又不通軍事,如何坐得了這個位置。太上笑著說:誰叫你們沒那麼一雙靈巧的雙腳呢?”
聽童貫說起宣和年間的往事,高俅搖搖頭:“往事不堪再提。”
童貫摸了摸自己下頜上那部讓他得意了一輩子的長髯。冷笑道:“其實,太上的話隻說了半句。下半截的大意思,應該是,爾等成日爭強好勝,祿惟恐不厚,恩惟恐太薄,隻高俅有一人實心用事,不朋黨,不爭利。不用他。還能用誰?”
高俅哈哈大笑:“童大人說笑了,高俅是個沒本事地人,做了高官。什麼也不懂,自然也惟太上的聖命是從了。童貫心中歎息:無知地人雖然過得懵懂,卻也少了那許多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