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一城沒答話,我望著他的側臉,心想既然他與我分享了他的過去,禮尚往來我也應當與他說些我的過去,可是我的過去我也不曉得,想來想去,便向他講起莊九的故事。
講完莊九的故事後,夜幕已至,如水般潔淨安寧。
“哪怕知道終有一天所有的悲歡離合都會離他而去,莊九仍舊願意為她化作無物。我想愛之所以美好,就是有這樣一股子堅韌執著的勁兒吧。”我將心裏的感慨說給他聽,這一刻我覺得有葉一城在挺好,有人說說話聊聊天真是不錯。
葉一城側身摸了摸我的頭頂,屋簷的一角滴了一滴露水,格外清涼。他聲音如墨:“是啊,人當有所執,才能有所愛,隻是這執念有時候會害了人。不過莊九的蘇葉葉,也是值得他付出生命的人。”
“你會為心愛的人付出……生命嗎?”我帶著好奇問身邊的人,他卻笑而不語。我想這家夥真是個葉公好龍的主兒。
“下一次,有客人來的時候,你可以叫上我嗎?”葉一城問道。
我想自己之前說了那麼多嚇他的話,他竟然不害怕,也算是條漢子,於是點點頭:“你若是得空,便來好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葉一城點頭:“我隻是覺得一個人喝茶怪無聊的,在這個鎮子上,隻認得你,得多謝你罩著我。”
我見葉一城如此客氣,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連忙站起身來拍拍他的肩膀,豪氣入雲天地道:“放心,我肯定罩著你。”
葉一城的眉毛抖了抖,又歎了一口不知道哪門子的氣。
第二進的屋子裏,烏金石的茶台邊,此刻坐著的是位美貌的婦人,有二十六七歲,眉眼間英氣十足,隻是原本該黑白分明的雙目,此刻布滿了紅血絲。她抬頭看了看我,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聲音裏壓著悲傷和些許怒氣道:“在下南信子,前來慈悲客棧,求一個人的下落,願付出一切代價。”即使在這樣的時刻,她的話語中也還是邏輯分明,語氣得當,當真是個臨危不亂的姑娘。
我起身燒水,又擦了擦烏金石台,待到水沸,用抹布裹著壺柄衝泡紫砂大腹壺內的茶,輕輕搖晃壺身後倒盡茶水,再次衝泡後,蓋上壺蓋,室內已氤氳著悠悠茶香。我看著二樓駐足往這裏觀望的葉先生,他迎上我的目光露出些許讚許的意味,茶道?那些繁冗的步驟,似乎早已經流淌在我的血液裏,從我坐在這烏金石茶台邊上起,那些茶道的功夫仿佛渾然天成,又或許我那不記得的曾經裏,得到過類似葉一城這樣有文化的高人指點。我衝葉一城點點頭,示意他可以坐過來,於是他負手匆匆走下樓梯來。
待壺中茶已好,我倒入公道杯,取出三隻紫砂杯盞,逐一放在她麵前,正要開口問她,對麵的南信子浮起一絲悲哀的笑容道:“慈悲飲?”
我點頭。
她深吸了一口氣,端坐好,自己端起公道杯,往麵前的紫砂杯內倒了第一盞道:“慈悲飲,一飲放下江湖恩怨?”
“是。”我點頭。
她斟起第二杯:“慈悲飲,二飲忘卻紅塵疾苦?”
“是。”南信子的身上散發著似乎是與生俱來的王者風範。
“慈悲飲,三飲不負人間慈悲?”她斟完最後一杯,輕輕擱回公道杯,抬頭定定看我。
“是。”我輕輕一笑,“既然你都明白,那就不需多言了。”我取過公道杯,往自己麵前的茶盞裏添了些許,捏在手中,聞了聞,這是百年的古茶,配得起眼前的客人。我將茶水潑在烏金石的茶台上,南信子的悲歡喜樂皆在這茶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