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信子和何淩蒼被皇帝指婚的消息一經傳出,以皇城為圓心迅速傳播開來,立即成為街頭巷尾茶餘飯後鴻儒白丁們的談資。
這南信子是鎮國將軍南遠山的長女,遺傳了她父親豪爽直率的做派,是出了名的張揚。
這何淩蒼是當朝尚書何止成的獨子,繼承了老何家溫文爾雅的氣質,是閨中待嫁的千金名媛們的夢中良人。
而這兩個孩子的父親,一文一武,實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不過這些年來,這二位並不十分看得慣對方:南將軍覺得何尚書文縐縐的整天盡扯些有的沒的,何尚書覺得南將軍胸無點墨隻知道打打殺殺。論家境權勢,這兩家子倒是頗為般配,可論起這兩家的性子,真是天壤之別,於是這樁婚事顯得格外有趣了。如今是皇帝禦賜,同僚們紛紛最大限度地表示了討杯喜酒喝的迫切願望。
眼下長安城裏認識這兩人的同齡人分成了三派:
一派是站在南信子那方的——信子之美,不落俗套,三分的英氣,三分的雍容,剩下的就是從容瀟灑了,性格豪爽,豈是一般閨閣女子能比得了的?何淩蒼這小子不過多讀了幾卷書罷了,竟然能娶信子這樣的女子,不知道是哪門子的福氣喲。
一派是站在何淩蒼那方的——何淩蒼談吐不凡,溫潤如玉,騎射刀劍也都不在話下,十五歲那年憑借一封治水折子得到了聖上的賞識、前輩們的抬愛,如今也已是國之棟梁。南信子從小不拘小節被慣壞了,這種性子怎能輔佐一代良臣?
剩下的那一派,則是一方都不偏頗的——他們開了個賭局,賭這性格迥異且有過數次衝突的兩人,什麼時候分手。
這些圍觀議論的人,都是置身事外的看客,此刻真正迷茫憂傷又痛心不解的人隻有一個——南樹。
南樹是南信子的胞弟,可他從小和何淩蒼走得十分近,稱兄道弟彼此欣賞多年。
婚事傳出的當天下午,他特意告了半天假,偷偷去找何淩蒼,兩人並肩坐在何府後院的台階上,微風徐徐,吹不盡他眼裏的哀怨。他聲音有些哽咽,對身邊的何淩蒼道:“我自打出生,就沒入過我爹的眼。”
何淩蒼拍了拍他的肩膀,還未來得及開導,南樹便情不自禁地接著絮叨開了:“我有個秘密,過了小半輩子了,不曾說過,今天我也不怕丟人,且告訴你。”他口口聲聲的這個小半輩子,也不過快十八年而已。
何淩蒼點點頭,並不打斷他。
“老南家的男子,都以戰死沙場為榮,我爹一生戎馬以此為榮你是知道的。我和姐姐出生那日,他正要趕去前線,郭嬤嬤讓他為我倆取名字,他看著滿院子的花開了,不但觀賞了一會兒,還找人打聽了,最後決定用這花作為我姐姐的名字,風信子便是我姐姐南信子的名字由來。”南樹哽咽了一下,喝了一口何淩蒼命人準備的酒道,“他要離開的時候,郭嬤嬤提醒他我的名字還沒有取,據說他不耐煩地環顧四周,抬頭看見院子裏的那棵樹,就這樣,我就有名字了。”南樹搖了搖頭,將眼淚生生地吞了回去,委屈道,“我一個讀書人,名字竟然是這樣來的,一棵樹,一棵樹你知道嗎?我的名字就是棵樹!”他的聲音帶著委屈憤怒,歸根結底是無盡的悲傷。
何淩蒼拍了拍南樹的肩膀。
南樹仰頭灌了一口酒,嗆了幾聲道:“這些年,我爹爹不曾偏向我一分。我考試成績再好,先生再誇獎我,他還是覺得我沒什麼用處,反倒是我姐姐打馬球、騎馬射箭,他歡喜得不行。唉,這些倒也罷了,他難得回家一次,遇到我和姐姐有分歧,他問都不問都是向著姐姐,從邊疆帶禮物回來,都是給姐姐的,好在我姐姐私下也分我一些……唉,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不想和別人說,但是今天一定要跟你講一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