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南信子在城外告白的那一晚之後,已經完全將何淩蒼當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她中午都會準備好兩份精致的膳食,也不顧及旁人的目光,徑直坐在何淩蒼對麵,將自己準備好的遞給他。何淩蒼通常會板著臉繼續吃自己原先準備好的,頭也不抬。
每每南信子換了一把新的弓箭都會給何淩蒼也捎一個,可是何淩蒼這些年隻用自己原來的。
南信子下學的時候會特意去叫何淩蒼打馬球,雖然騎射成績很優異,但是何淩蒼從來不去打馬球,從前不,如今也還是不……
眾同窗見南信子對何淩蒼態度的轉變起初有些不能接受,日子久了也跟著起哄,例如分組討論的時候會自動讓他倆在一組;何淩蒼發言的時候同窗們惡作劇地低聲叫著南信子的名字;下學的路上見著兩人免不了吹幾聲口哨逗趣幾句……何淩蒼始終板著臉從不解釋,而南信子便不一樣了,有時候覺得同窗們起哄起得不錯,還會揚手道個謝,這讓大家夥兒普遍認為南信子是個不錯的兄弟。
但是第一個按捺不住跳出來反對南信子喜歡何淩蒼的人,不是黃雲天,而是南樹。據說黃雲天那陣子每天酗酒,被黃老爺子打過很多回也不改,索性離家出走了,黃老爺子怒其不爭賭氣不找他,那是後話。南樹對黃雲天的事情自然不關心,但是他突然早起等姐姐一起上學,午膳也跟著南信子一起吃,晚上一下課便盯著南信子,即使南信子去打馬球,他也守在場外頭。直到南信子打了他一頓,他才道:“何淩蒼不適合你,他性子那麼慢,你又不喜歡,你隻是咽不下去那口氣,所以才這樣執著,佛家有雲放下我執……哎呀姐姐,別打了。”
從前南信子坐在屋前的長階上看月亮時會想著父親,後來便想著讓她怎麼也睡不著覺的何淩蒼,如今她惦記著何淩蒼的時候想什麼都帶著笑意,於是給爹爹去了一封家信。
南府的家信說來也別具一格,素來是南將軍的軍師將南遠山口述的東西,寫成一封字跡工整的信寄回來,然後由南樹將南信子口述的東西再寫一封字跡同樣工整的信寄過去,與行雲流水的字跡大相徑庭的是內容,譬如南大將軍的是“南樹那小子不聽姐姐話就削死他”,南信子的是“家裏一切女兒都能擺平爹爹不用擔心”之類的。
但是南信子偷偷地寫了這樣一封信——爹爹,何尚書家的小子,挺不錯,騎馬射箭都比我厲害,還會南樹都不懂的詩文,下棋南樹也不是他對手,要拿下。
言簡意賅。
半月後收到了南大將軍從邊關加急回來的信件,上頭歪歪扭扭地寫著一句話:他若負你,老子打斷他腿。
言簡意狠。
南信子對何淩蒼的溫柔關懷,一直沒有得到明確的回應,隻不過兩人已然不再是敵對的關係,偶爾因為南樹的關係,還能和平地說上幾句話。雖然這話通常是“南樹在家否”“南樹的書本落在我這裏了,你帶給他”,諸如此類,但讓那時候情竇初開的南信子十分滿足。
到了畢業典禮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兒,成了長安書院不朽的傳奇。
那年夏末,南信子十五歲,何淩蒼十六歲。不久前的殿試中,何淩蒼取得了第二名的成績,又受到院裏的先生們舉薦,儼然是朝廷中無人不知的仕途新星。朝中一品都來捧場長安書院的畢業典禮,何淩蒼作為這一期的弟子代表發言實乃眾望所歸。
在繁冗的禮節之後,何淩蒼正要發言,院落裏卻一下子湧進了二三十人,皆是訓練有素身著鎧甲的兵士,讓大家有些蒙。這些兵士站定後,讓出了一條道來,那道路的盡頭是著一身黑色鎧甲的黃雲天。
兩年沒有他的消息,黃雲天已然褪去了年少的青澀,古銅色的皮膚讓他愈發顯得成熟強壯了,他衝著老院長行了一個禮道:“弟子當年不是塊念書的料,所以離開書院後,去沙場曆練了兩年,好在在沙場上不曾給書院丟臉。這兩年裏愈發懷念書院的日子,算著今天是畢業的日子,得到南將軍特準趕了回來,望院長不記弟子當年的莽撞衝動。”
兩鬢早已經斑白的院長,心胸自然是寬廣得很,看著長大成人的桃李自然是感動的,笑了笑道:“趕上了就好。”
下頭那些認出了黃雲天的同窗們,要不是畢業典禮這種隆重的場合,恐怕早就炸開了鍋,眼眸裏都掩飾不住興奮和激動。
黃雲天一轉身,衝著昔日的同窗們拱了拱手,說了讓人倒吸一口氣的話——
“我回來了,一為畢業典禮能與大家一聚,二……”他古銅色的臉頰上有似有若無的紅色,頓了頓,“二為了南信子,當年城外一別,你說你愛英雄,如今我與你父親一樣,立誌沙場,願意在馬背上為你打下一個一世平安。不管你是否記得我曾說過,畢業那天我會向南家提親的事,今天我請諸位做個見證,我,黃雲天,想要做你南信子的將軍,守護你一輩子。”
院落一角楊樹上的夏蟬叫得格外歡暢。
南信子今兒打扮得格外幹淨清爽,雖然穿著和男弟子們一樣的院服,可是這幾年她愈發長得水靈了,這男院服反而襯得她更加瀟灑俊俏,她的臉頰騰地一下子紅了起來。在她剛要發聲的時候,人群中的何淩蒼不疾不徐地起了身,不疾不徐地走向了老院長,然後不疾不徐地作了個揖,說道:“院長,是到晚生發言了吧?”
被黃雲天徹底打亂了畢業典禮節奏的人們,聽見何淩蒼這話,像是解脫了一般,這畢業典禮可是連聖上都十分上心的事兒,豈同兒戲?怎能胡鬧!
院長摸著胡子不露聲色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