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蒼樓是長安城裏最好的茶樓,老板也格外會做生意,晚上,這裏是最好的聽書地兒,而太陽落山前,這裏則是喝茶的最好去處。頂樓專門設有包廂,可容納兩三人或者數十人的包廂皆有,布置得也頗為雅致,雖然包廂的費用極高,但是茶好環境也好,若不提前預訂,當天來,是坐不進包廂裏頭的,東邊臨窗的包廂,可見湖光山色,更是需要提前好幾日預訂的。
宋家的少爺,訂的便是臨湖景的包廂,其誠意可見一斑。
車在繁蒼樓下停穩,葉兒趕忙先下車撐著傘服侍小姐。韓未冬看著長街盡頭那道漂亮的彩虹,心情好了一點,揮了揮手示意葉兒雨已經停了,用不著再打傘了,再看了一眼雨後難得一見的彩虹美景,攏了攏長發,低頭淺笑著走進樓中。彼時彩虹的光亮照在她側臉上,襯著嘴角若有若無的一抹笑意,這等光景卻是自己不知的。
韓未冬來過繁蒼樓幾次,算不上輕車熟路,但也不陌生,擺手婉拒了想要上來領路的小二,徑直往頂樓走去。有日子沒來繁蒼樓了,韓未冬發現樓內的裝飾已換過,房門前擺著的一長溜盆栽裏的花也開了。頂樓一共隻有一左一右兩間包廂,都是臨湖的好位置。韓未冬卻停下腳步,看著兩邊都緊閉著的房門,皺起眉頭。
到底是“白露”還是“穀雨”來著?韓未冬有些恍惚,葉兒之前在馬車上告訴過自己,隻是自己當時好像在走神……想到這裏,耳邊驀地躥出昨夜男子的聲音,雖四下無人,她的心還是一下子拎了起來,臉色發燙。她趕緊定了定神,打量了一下左右兩扇房門,稍一思忖,走向左邊,輕輕在“白露”包廂的門上敲了一敲。
片刻後木門就被人從裏頭拉了開來,從裏麵移開木門的手極其漂亮,而大拇指上赫然戴著一隻墨玉扳指!低垂著視線的韓未冬不可思議地抬起頭來,昨夜月色清淡,他又在車裏,看不大真切,此刻雨後初晴,陽光正好,她這才發現,眼前的男子竟是這樣好看,眼前這男子用玉扣束起了一半長發,個頭比她高了許多,微微低頭,目光才能與韓未冬抬起的眼神對上。他的眼神倒是和昨夜時一樣,先是微微一愣,接著笑意變濃,輕聲問道:“你來啦?”
韓未冬說不出是高興還是什麼,隻覺得心跳得厲害,還好平日裏養成的性子讓她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所以倒沒太失禮,使勁眨了眨眼睛,按捺著內心的驚喜,卻怎麼也遮不住嘴角淺含的笑意,微微行個禮道:“讓你久等了,抱歉。”
男子若有所思的神情一閃而過,卻沒有說什麼,側身請她進了包廂內,隨後輕輕關上了門。韓未冬走到窗邊,窗外是雨後接天蓮葉無窮的碧色,心裏頓時無比清涼舒爽,再瞧見臨窗的榻上放著一隻茶壺和一隻杯子,杯子裏的水早已經涼了。看樣子他的確等了許久,她心裏著實有些過意不去。
男子從邊上的架子上取來一隻白色瓷杯蓮花茶托,放在自己對麵的茶台上,拎起茶壺,斟了七分茶,道:“夏日悶熱,我要了壺荷葉茶,你喜歡喝嗎?”
韓未冬坐定後,點頭道:“喜歡。”說罷,有些懊惱地攏了攏裙擺,她有些後悔今天葉兒準備衣服的時候,自己就做了甩手掌櫃,出門的時候也沒好好照照鏡子,也不知道這身衣服自己穿著好不好看。
男子往自己麵前的杯子裏也續了一些,悠然問道:“長安城可有什麼好的去處?”
韓未冬隱隱覺得哪裏有些不對,但那男子身上有種親和之感,雖然話題起得有些意外和自來熟,卻不讓人有排斥之心,想了想道:“你可知這繁蒼樓日落後,會有先生說書?這裏的說書先生,是城裏最好的。”
男子點頭表示讚同:“我看啊,那莊先生,不光是這城裏最好的,應該是華夏最好的。我已捧了好幾天的場子了。”說著隨手拿起桌邊的折扇,輕輕打開了兩節,複又合上,顯然是在模仿莊先生的神態,別有一番風味。
韓未冬歪著頭認真地看著他,素來是大家閨秀做派的她,流露出小女兒的神態,多了幾分異彩,讓對麵的男子目光不再移去。韓未冬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低聲道:“城外有座南山寺,山腳下的素麵很好吃。”她不像蘇菁那樣活潑好動,去過的地方統共就那麼幾個,如今讓她介紹長安城的特色,還真有些為難。
男子“嗯”了一聲,沒著急找話題,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待杯子擱回,忽然笑著說了一句:“真巧啊。”
這看似突兀的話,兩人都心知肚明,韓未冬想著昨天晚上認錯了馬車遇見的人,竟然是今日茶約的宋家少爺,真真是巧,點頭道:“誰說不是呢。”
“明日去吃一碗素麵?”他自然而然地問。
韓未冬不曾抬頭,順其自然地回:“好。”
“明日下午,繁蒼樓門口見?”他又道。
韓未冬仍舊不曾抬頭,還是剛剛的音調道:“好。”
外頭的湖裏一隻青蛙從荷葉上“撲通”一聲跳進了水裏,韓未冬側臉望去,正好迎上了夕陽的餘暉,她下意識地用手擋了擋眼睛,眯著眼睛回望過來,碰上了對麵人的熱烈目光,有些靦腆地笑了笑。
“在下夏至,姑娘怎麼稱呼?”
這話猶如給了韓未冬一記悶棍,筆直的脊背突然一顫。她心裏一驚,馬上意識到自己肯定是走錯包廂了……
她故作鎮定地低頭抿了一口茶,心中卻是翻江倒海起來。和他聊了半天竟然不是約定的人?其實細細想想,從兩人之間第一句對話起,就應該意識到不對才是。更誇張的是,自己竟然還和他定了明天的約會……對了,這個夏至的名字怎麼這麼熟悉?
一時間百般念頭纏繞在心頭,韓未冬低頭蹙眉想著,感覺有些頭疼,既然發現千頭萬緒一時間怎麼也理不清,索性放在一邊好了,那又怎樣呢?所以再一抬頭的時候,她的表情已經恢複成了雲淡風輕的模樣,淡淡道:“我叫韓未冬。”說完似乎想到什麼,忍不住微笑起來,補充了一句,“真巧啊。”
一個是夏天,一個是冬天,果真是好巧啊。
“我是洛陽人,來長安不久。”夏至說道,聲音不高也不低,卻偏偏讓人覺得他說什麼都好聽得很,“洛陽的小吃不比長安城裏的多,還是長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