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張開了口,卻無法發出聲音。那馬車終於行至她的前方,一瞬間就擦身而過,她麵向著這輛車,眼睜睜地看著它靠近自己,行過身前,那車窗的簾子隻是隨風動了動,沒有人從裏麵掀開簾子問她是否需要搭車,不過眨了兩下眼,那車子便駛過了,駛過了她這一生……她猛地轉身,麵向它的背影走了兩步,終究還是握緊拳頭站定了。她望著那輛馬車勻速前行,聽著馬蹄聲漸行漸遠,終於,她的另一種人生消失在了拐角處。蘇府門前又恢複了夏夜的平靜,隱約聽見了內府裏的聲音,韓未冬站在黑夜中,似乎連影子都能流出淚來。
天上的黑雲遮住了月亮,她聽見身後傳來的馬車聲,抬手擦了擦眼淚。韓府的馬車停在她的身後,丫鬟葉兒攙扶她上車坐穩,才吩咐車夫繼續前行。此時韓未冬的臉上看不出什麼異樣,葉兒絮叨道:“小姐,蘇小姐一定要讓我捎些蓮子帶回去,這就耽誤了……”韓未冬點了點頭,葉兒繼續說道,“明兒下午宋家少爺約了喝茶……”韓未冬突然笑了起來,那笑容在昏暗的車廂內有一點苦澀有一點無奈有一點寬慰,終於她開口道:“你跟宋家少爺說一起用午膳,城西有處館子不錯……”
她受老天恩賜有了一個選擇的機會,然而她最終的選擇隻想做個了斷,她的了斷一如她強大的內心,從根源上狠狠掐斷了。都說初見最美,她的選擇是求了一個不見,真真是幹淨利落。但這幹淨利落裏,有多少心酸、無奈和悲傷,的確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韓未冬看著被風吹起的簾子,那穿過簾子的風讓她想起了宋一寒,她與他雖未有驚濤駭浪般的激情,卻是相濡以沫的恩愛。她不覺得自己虧欠他,如果硬說要補償,她願意還一個先來後到給他,也還給她的命運。她終究還是認了輸,這個輸不是因為當年她回到長安覺得與夏至情斷於此,而是她終於曉得命運之線雖亂,卻有各自的軌跡,強求來的不是輸給似水年華,而是用盡全力相愛後的突然無力,各自放手,給各自一條生路的迫不得已。
她認輸了,也終於認命了,可是命運原本就是簡單而美好的。她不願再折騰,誰說這場疲於奔命的愛情裏,受罪的隻有她一個呢?
我看著身邊的葉一城,他將小泥爐上的紫砂壺裏蓄滿了水,又往爐上小心翼翼地添加了一些炭火,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成了這個客棧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側身見我看著他,開口道:“你以為什麼是順水推舟?”
我搖了搖頭,感慨道:“我以為她會選擇……至少,也會和夏至做一個告別,而不是人生不如不見。”
“或許這才是最好的告別。”
小泥爐上的水慢慢沸騰起來,葉一城往紫砂壺裏添了一些水,蓋上壺蓋,看著我道:“你以為什麼是慈悲?”
我經營這家客棧的這些日子,從未想過這樣的問題,慈悲的含義太廣,我想既然我這裏能給人提供重來的機會,這恐怕就是最好的解釋了。
葉一城見我不答話,又道:“我從前做的大都是力挽狂瀾的事情,總有或多或少的理由。臨了,到我自己身上,卻覺得順其自然才好,所以一次次地給了那個小姑娘很多誤會,最終錯過我的姻緣。力挽狂瀾不是不好,而是應該用在最恰當的時候,可很多時候,麵對命運的饋贈都會忽視,所以才有了後來的奔波拚命。說到底,是我不夠智慧罷了。”
他前頭講的那些話,我需要回味個幾天才能明白,可是最後一句話,我一下子就懂了:“你不夠智慧沒有關係,正如你所說,我也有些笨,這樣我們才能相處得融洽不是嗎?”
葉一城看我對他寬慰地笑,轉移了視線:“你有沒有想過,一輩子待在這裏……”
“怎麼可能?”我迅速打斷了他的話,揮了揮手,“雖然接我的人沒有來,但終究是要來的,說不定啊,下一個客人便是他了。”
葉一城抿了抿嘴巴,說了兩個字:“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