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問的目光裏閃過狡黠的光:“我送你出門呀。”
越之墨一愣,隨即開心又感動地點了點頭,兩人一前一後邁出門去。直到庭院外的大門處,兩人又絮叨了幾句同窗們的近況,談得有些歡,都沒有注意到不遠處葉一城的身影,葉一城卻注意到了這兩個小鬼,隨即停住了腳步。越之墨跺了跺腳道:“天兒太冷了,你快回去吧,銅爐還熱嗎?”說著便探出手來碰了碰林素問雙手捧著的小銅爐,這小銅爐用杭綢包裹著,遠處看與她的衣服混為一體,感受到銅爐的溫度,越之墨這才放了心。林素問帶著一絲強忍著的壞笑,從袖子裏抬起手來衝他擺擺手,遠遠瞧著就像兩人拉完手告別一般。越之墨走了幾步,回頭看見林素問還站在遠處,又折了回來,拍了拍林素問肩膀上的雪花,關心道:“好了,快回去吧,送君千裏,終有一別。”
林素問故作正經道:“墨墨,我看你走。”
越之墨突然眼眶一熱,生怕人瞧見,連忙轉身,聲音有不易察覺的顫動:“好吧。”
不遠處的葉一城看見兩人依依惜別的情景,歎了一口氣,轉身而去。
越之墨走了約莫十步遠,林素問突然蹲下了身子,將小銅爐放在一邊,兩隻小手迅速在地上扒拉出一堆雪,一邊捏著雪球,一邊快走了兩步,待雪球捏好,右手高高抬起,全身後仰,將全身之力集中在了右手上,咬牙丟擲了出去。那雪球不偏不倚地砸中了越之墨的後腦勺兒,越之墨悶哼了一聲轉過頭來,林素問哈哈大笑地轉身往房內飛奔而去,連之前放在地上的小銅爐也忘記撿了。
林素問回歸長安書院的當天,受到了大家的熱情接待,不少同窗投其所好帶了些零嘴給她,又對她昨日的表現表示了各種讚美——
“別說,有模有樣的嘿!”
“素問,你那個發言詞背得不錯啊,先生們都誇你,可見你隻是考試發揮得不好,平日裏的功課都是自己寫的。”
“你那衣服真不錯,我妹妹嘟囔了一夜。”
…………
聽見這些讚美之詞,越之墨臉上樂開了花,比聽見誇自己還開心,謙虛著道:“哪裏哪裏……”惹得林素問疑惑不解地看了他好幾眼。
倒是歐陽子卿對林素問的見麵語別具一格:“素問妹妹,這些日子消瘦了一些。”
越之墨哼了一聲別過臉去,不屑地道:“眼瞎了吧。”
林素問不滿道:“我也覺得我瘦了,怎麼著?”
…………
日子似乎又恢複成了往日的模樣,思源軒的包子一如既往的好吃,趙督察也是一如既往的凶悍,落光了葉子的藍花楹樹幹上堆滿了積雪,掛著冰淩成了晶瑩剔透的拱門。葉宗師沒有再在學院裏出現過。
林素問刻意地回避著關於葉宗師的任何話題,自打魏國公主來了之後,他們的琴藝課也停止了。林素問伏在案前,看著下得不停歇的大雪,心想這雪若是不停,魏國公主更有理由留在這裏了,她心裏酸酸的很是不爽,換了個麵繼續伏著。她又突然有些悲觀起來,自己和葉宗師的聯係原來僅僅就是琴藝課,沒有了琴藝課,他們之間竟然沒了來往。想到這裏,她又走到琴桌前,繼續練習起複雜又枯燥的指法,練著練著便聽見庭院裏有動靜,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腳步聲。林素問驀地停下手中的動作,忘記披上鬥篷,便打開門迫不及待地衝了出去。
他踏著漫天飛雪,執著三十六骨的紙傘站在庭院裏,身上帶著光,見屋裏匆匆出來的人,停住了腳步,眉頭皺了皺:“回屋去。”
林素問摸不著頭腦,怎麼好端端的又不大高興的樣子,她有些賭氣似的站在門口廊下動也不動。
葉一城走到廊下,收了傘,見林素問還是不動,聲音裏帶著些許催促:“讓你進去,怎麼不聽話?”
林素問心中被“聽話”二字攪得不大平靜,抬腳便往屋裏頭走,邊走邊道:“聽話?我是你的寵物嗎?”不等身後葉一城答話,她又絮叨開了,“你還教不教我練琴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成何體統呢?不就是魏國公主來了嗎?我泱泱華夏哪年不來幾個王公貴族,說到底,恐怕是這個公主長得漂亮罷了,可漂亮又怎麼樣呢?我也漂亮啊,我也是公主呀……”她終於意識到自己詞不達意地滔滔不絕是多麼——丟人,終於閉上了嘴巴,有些怯怯地看著葉一城,想著自己剛剛在簷下不過站了一會兒,他就不高興,如今說了這麼多怕是要被嫌棄死。
葉一城卻沒有顯露出什麼不滿和不高興,反倒是舒心地笑了笑,掃了一圈屋內,往榻上坐了去,信手拈起一隻茶盞道:“我今兒來是和你告別的。”
林素問吃驚地走到榻前,反應過來後,拉了拉葉宗師的衣袖道:“剛剛的話,我是……我是吃飽撐著了才口不擇言的,並非責怪宗師,我隻是埋怨自己學藝不精,有些惱,並不是說葉宗師你……我錯了,素問錯了……你別走。”最後三個字便是她的心意。
葉一城柔和的目光掃過她,微微一笑,拍了拍身邊的榻,林素問便坐到了他對麵。他前所未有地耐心道:“你的父皇在宮內,宮外的事情,總需要人去做,所以我便是要常年跑來跑去的。”
林素問傾身抓住他的臂膀道:“我不喜歡你跑來跑去,我想你每晚都來教我練琴。”
葉一城眼角微微眯起,有著少有的溫柔,他很自然地問道:“你們很怕趙督察嗎?”
林素問沒有意識到這是他在轉移話題,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是啊,他不畏權貴的,懲罰起我們來,一著比一著狠。”說到這兒,她突然想起來什麼,問道,“對了,宗師,聽說他是被你安排到長安書院的,你知道他是為什麼跛了嗎?”
葉一城找了個舒坦的姿勢單手支著下巴躺著,笑道:“你們啊,總是喜歡打趣趙督察的腿腳不便。趙督察當年是我麾下的一員將領,在戰場上為了掩護我,幫我擋了一劍,受了傷,落下了殘疾。”說著葉一城的語氣中帶著當年的滄桑,歎了一口氣道,“總要有人不要命,才能換來你們今天的嬉戲打鬧。”
林素問“噢”了一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覺得趙督察也不像從前那麼討厭了,她學著葉一城的樣子,蜷在了榻上的另一邊,兩人像麵對麵的兩隻調羹。林素問有些擔心地繼續道:“那你這些年在外頭,能吃上好吃的嗎?睡得好嗎?有沒有挨人家的欺負?”
葉一城的身世頗為複雜,關於他的傳聞也總是若隱若現地浮現,總之這些年他的確是一個人,雖然放眼整個華夏他的地位無人能及,但總是居無定所,他似乎早已經習慣了似的。被林素問這樣一問,葉一城竟生出了些許心酸,苦笑著抬手摸了摸她散落開來的長發道:“剛剛在外頭,凍著了沒有?”說罷取過一邊的毯子給她蓋上。
林素問搖了搖頭,將毯子往下巴下掖了掖,眨了眨眼睛,繼續問道:“在書院裏做一個院長不好嗎?我看你也不用上課,掛個名,還有思源軒的包子吃。”
葉一城點點頭道:“做那樣一個院長自然好,可總有些事情比做這個院長更重要。”
林素問想不出有什麼更重要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又道:“宗師,這些年……你心裏有沒有什麼放不下的美好?”
葉一城眼睛裏含著笑意:“你呢?”
林素問探在毯子外頭的小腦袋歪了歪,看了看眼前的人,閃過不好意思的笑容,連連否定道:“不……沒有的。”為了掩飾內心的狂跳,她反問道,“宗師,你喜歡那個……舜華嗎?”
問題問完,在空氣中打了個轉兒飛走了。葉宗師並沒有回答她,他眼裏的笑意似乎更濃了,他說:“哦?我聽說你與歐陽子卿和越之墨的關係都很不錯。”
林素問半挺起身子,一邊搖晃腦袋一邊想要伸出手來搖一搖表示否定,可毯子被葉宗師剛剛裹得頗為結實,於是她便一個人扭來扭去,掙紮了一會兒隻好放棄,小臉已經通紅:“我跟他們是兄弟,出門在外,靠的就是兄弟。”她還想拍拍胸脯,但是手臂被毯子卷著隻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