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葉一城趕到的時候,舜華正走到昏死過去的林素問麵前,彎腰下去,用手探著林素問的鼻息,看見有影子淹沒自己,她猛地抬起頭,看見了麵前的葉一城,叫了一聲:“師兄。”
葉一城低頭看了看林素問,瞬間抽出劍來,不等舜華反應過來,那劍已經刺中了她的胸口,舜華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著胸口汩汩流出的血,又叫了一聲:“師兄?”
“這一劍,不為師門,不為你的父母,也不為兩國恩怨,隻為我自己。”他眉毛輕挑,看著她身後拔劍指向自己的士兵們,沒有絲毫退縮地繼續道,“將方子交出來。”
舜華冷笑著握著劍刃,對葉一城道:“你不想救一救她嗎?你甘願將時間都耗費在這裏嗎?方子我不會給你的,沒有你,沒有愛情,我至少還有萬裏的江山。”
“方子已經研製出來了。”
舜華回以決絕的冷笑:“我曉得你,不殺女人和孩子。”
葉一城用力一刺,迎上舜華驚恐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殺人要償命的。”林素問是自己的女人,也是自己的孩子,他從來都曉得。劍從她胸口抽出來的時候,魏國女王跪倒在地上,她看著葉一城的眼睛沒有閉上。
葉一城彎腰抱起林素問,對一邊的將軍道:“將軍,是我的疏忽,擒賊先擒王,一早能明白,便不會如此。”
將軍單膝跪下:“末將不敢。”
“剩下的,就交給將軍了。”這位任何時候都神采奕奕的宗師,在這一刻突然老去,他的精氣神一下子被抽空,他抱著林素問走向林子盡頭,身後是悲慟的廝殺聲,他緊緊地抱著懷裏的小公主,說:“走,我帶你回家。”
葉一城看著懷裏的林素問,她好像隻是睡著了一般,仿佛隨時會醒來對他說些俏皮的話。他想起那年外頭下著大雪,他與她坐在榻上,她躲在毯子裏同自己表白,那時候他總覺得她太小,不明白愛是什麼。但是他離開後,卻決定若她長大了,心意還是如此,他便要娶了她。做那個決定的時候,並沒有什麼掙紮糾結,他似乎明白每個人的出生,都為等待另一個人,既然等到了,還管什麼其他?
他想起他曾經站在禮堂門口,看見還是個小不點的她奔跑在藍花楹下;他想起她在思源軒大口大口吃著包子的模樣;他想起她翻牆時笨拙的模樣……真好啊,這樣的姑娘喜歡自己,從頭至尾隻喜歡自己,但是自己卻把她弄丟了……
他曾許諾帶她回家,風風光光地娶她,可是她是有些笨的,怕是她到死都不曉得自己的心意,可說到底,都是自己不好,明明曉得她是這麼笨的姑娘,還不早些和她說個明白。他與她相處的日子其實並不多,扒拉著手指頭數統共就那麼幾段日子,可是他明白,她這一走,所有的悲歡都已化為灰燼,這世間的任何一條路,他再也不能與她同行……葉一城抬頭仰望那銀杏的天空,他不信天下之大,找不到一個法子救她,他願傾其所有,換她重生。
越之墨娶妻生子,兢兢業業地治理著家國天下,邊疆逐漸安寧,他每日忙到三更才睡,通宵達旦更是稀鬆平常。他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氣,從體恤民情到批閱奏折,他從未偷懶過。起初百姓們說皇帝年輕身體就是好,可十年如一日的勤勤懇懇,百姓們感慨這真是個不要命的皇帝喲。
他曾經瘋狂地找過葉一城和林素問,在尋找的過程裏,他發現了父皇當年那些不為人知的一麵,有些東西不能見光,便得有信得過的人去處理,除掉明麵上不方便處理的人:被門生利用卷入了謀反中的蘇丞相;何南兩家結親,勢力增強後被派去邊疆的何淩蒼;洛陽富商富可敵國,輕易挑起他們的內鬥,借刀除去那位不聽話的繼承人……在尋找葉一城和林素問下落的過程中,他意外地發現了葉一城當初為何屢次離宮,起初知道真相,他厭惡葉一城道貌岸然這些年,如此腹黑,後來他才明白,葉宗師不過是做了父親的影子罷了,但是這些年他自己一個人,真真印證了孤家寡人的稱呼。後來,他不再找了,他想葉一城是那樣了不起的人物,定能找到醫治她的法子,既然沒有音信,那便是最好的音信。他努力地忘記這件事,忘記葉一城,忘記他曾經有過這樣一個異父異母的妹妹,忘記他的童年曾有過的那些色彩。他覺得忙起來就是好,天下之大,值得自己操心的事情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