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爹。我奶怎麼喊不醒了?!”
聽到毛桃的喊聲,我忙起身跑向陽台。
母親真的“睡著”了。她睡得是那麼的寧靜祥和。
跪在母親麵前,我欲哭無淚。我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悔恨之情。
父親去世時,得的就是腦溢血,也是睡得很香、很甜的樣兒去的。可我,卻沒從那得到教訓。並且,一直教導毛桃要把奶奶時時的記掛在心上的我又是怎麼做的?現在的一切不就說明,我的心裏,真的是把母親記掛在了心上了麼?回來這麼長的時間,我就一直在打著自己的算盤,想著退休、買車、兒子搬回家的事,而把母親忘在了腦後——我怎麼沒想到她那麼呼呼的睡,是得了腦溢血?!
“娶了媳婦忘了娘”是個什麼樣的箴言?我沒忘母親,可我把母親真真的放在了心裏了麼?為什麼毛桃結婚時,我們除了買房(雖然有點勉強),還想到了買車。記得買車時,母親拿了兩萬塊錢出來(她那點退休金,還不斷的買毛線織毛衣、圍脖或襪子什麼的給我們和我們的朋友。毛桃結婚時,她非拿了兩萬給毛桃,說是她的祝福。我真不知她是怎麼攢起來的),說買輛大點的,毛桃他們去遠處玩兒,可多帶點行李什麼的——那時,母親就有到遠處去看看的想法。她曾說,她上學時,最喜歡的是上地理課。退休後,她最喜歡做兩件事:一是織毛衣。她織的毛衣不論款式、色彩搭配、鬆緊度、大小都特別的合適,漂亮;另外就是愛看書看報,喜歡把報紙上的“旅行家”剪下來夾書裏,說像徐霞客那樣“行萬裏路”的,最難得。
我們雖沒要母親的錢,可也沒買大點的車。我們想的是,小車在城裏好用,讓毛桃他們好好的享受二人世界。現在回想起來,母親能想到毛桃他們去遠處玩兒。我,我們怎麼不想到帶母親去遠處玩兒?難道我們,我們做子女的,隻會想到、關心自己的下一代,而不能想想、關心上一代?那母親,我們的母親又是怎麼做的?記得那時,我對她說,讓她把她的那兩萬塊錢收好,等她回上海時用。她說,隻要毛桃高興,她回不了上海就算了。是啊,母親會為我們,為我們的下一代想,讓我們滿足下一代的願望。而她,她想回上海看看的一個小小的願望,我們卻沒讓她實現——難道我們,真的買不起大點的車?即便不買車,帶她坐飛機或火車回趟上海,真的就那麼的難麼?……
多年來,看到李英我們陪母親出門溜達(次數其實也不很多),買東西給母親。何大媽及左鄰右舍(過去的街坊,拆遷後,還是搬在了一個小區)便不斷的對母親說,她們太羨慕母親了,她們的那些“娃娃”,那個會陪“大人”走?想著買東西給“大人”?都是自顧自的。
是的,物質上我們是這麼做的(而事實上,人老了,吃不了什麼。說是買給母親的,結果,大多都是我們吃了;而“穿”,又穿得了多少?)。可我們,我們想到了母親除物質之外的精神需求了麼?想想,從十多二十歲就離開了自己的故土的母親,想“落葉歸根”的回去看看自己的故土,不是人之常情,一個很小的念想麼?而我們對母親的這一精神需求,是怎麼做的?!
傷心欲絕的我,終於忍不住的邊哭邊搖晃起了母親。
忽然,我聽到了一聲“啪”。
我低頭一看,原來是那年搬昆明時,我曾看過的那本母親的筆記本。那掉落的筆記本的邊緣,露出了幾張花花綠綠的紙片。
看著掉地上的筆記本,我一個激靈,不由抹了把眼睛,止住了哭——我不敢看那筆記本,因為那筆記本上的有段記錄,是對我的“聲討、控訴”(我的臆想,母親到沒在筆記本裏說我什麼,隻是說了愛民姐被八大河衝走的心傷。可我覺得,是我害死了愛民姐,隻要提到愛民姐,就是對我的“聲討、控訴”)。這厚厚的筆記本,是姑姑(母親)離開上海時,她的一個叫“蓮”的好友送的。說是筆記本,其實,我覺得叫大事記錄本更確切(當然,其中也抄了許多的詩詞在裏麵)。這筆記本上就是些“大事”:扉頁中間,是段“蓮”送姑姑的祝福話。在“蓮”的祝福話下,是姑姑抄的林微因的:“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笑響點亮了四麵風;輕靈在春的光豔中交舞著變”的詩。而從第二頁開始,就是姑姑記的“大事”。我為什麼說是“大事”,因為那每一段不但記得很長,還盡是些“大事”:有將見到心愛的人的渴望和對即將離開的故土的眷戀;有經過千辛萬苦找到愛人後的喜悅和看到貧窮落後的“瘴痍之地”猛琅壩後的失落;組成了家庭,有了愛子、愛女的快樂和失去愛人和愛女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