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母親(姑姑)的筆記本裏,我知道姑姑離開上海到雲南後,沒直接到瀾滄,而是到了猛臘,是被我父親他們部隊(後來改成了軍墾農場)上的車從景洪接到猛臘的。姑姑和我奶奶在猛臘住了近一年——因為那時李向前(姑父)沒在瀾滄縣城猛琅壩,而是帶著既剿匪,又做民族工作的小分隊在邊境線一帶戰鬥。直到姑父李向前完成剿匪任務回到瀾滄縣城猛琅壩後,姑姑和奶奶才去了瀾滄。
在猛臘的那段時間,思戀姑父的姑姑,寫(應該是抄)了好多充滿綿綿情意的詩詞在那筆記本裏。最多的,是李清照的,什麼《如夢令》、《多麗》、《點絳唇》、《聲聲慢》等都抄在了上麵。另外就是納蘭慕容的詞了。其它不知作者,如“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舟楫勿複道,努力加餐飯”和“花殘月老相見難,浴罷懶妝醉斜陽”的也有不少。我不知道姑姑抄這些詩詞時,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抄的。從字麵上看,大多都比較流暢。而有幾首,抄的好像很吃力,筆跡也澀澀的。如黛玉的《葬花詞》和納蘭慕容的:“金屋猶自賦長門,漁陽鼙鼓正銷魂。衝冠一怒自古有,花叢懶顧又幾人?淚灑傾盆長城斷,銀漢清淺兩下分。彩蝶無奈舞翩翩,青衫濕遍泣孤墳。金石錄成聲聲慢,斷橋殘雪戀君恩。良駒不去江難渡,至尊緣何入空門。孔雀年年東南去,三生石畔葬花魂。莫待白頭吟釵鳳,扇底桃花又一春”。姑姑運筆澀澀,那麼用心費力的抄《葬花詞》和納蘭慕容含有我國古代十六個愛情故事的《我看愛情》,預兆不好——我不知道她和姑父李向前的愛有多深,可他們的結局,和那十六個愛情故事多麼的相像啊……
說起來,那時可能自己還小,沒能理解姑姑抄在那筆記本裏的許多的“愁”,在愛華哥讀李清照的什麼:“……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那些詩詞時,我沒像李英那樣娥眉微皺,專心的聽。隻有讀納蘭慕容的:“山一程,水一程,身向逾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時激動了起來(可能是愛華哥我倆從瀾滄到昆明,爬山涉水找到姑姑回瀾滄不久的緣故)。因為我們上昆明找姑姑,不就“山一程,水一程”麼?
我以為,愛華哥也會喜歡的,因為我們上昆明找姑姑,不知走過了多少山水。山,說不清;水,也說不清。但我們都記住了經過的三條江:瀾滄江、元江、把邊江!特別愛華哥,當聽小劉師傅說過了普洱(現在叫寧洱)快進入墨江縣前,我們的車路過的那條江叫“把邊江”後,高興了起來,說“把邊江”這個名字聽著有股子什麼味道,好聽。當我們回到瀾滄後,他還將小劉師傅說的“把邊江”邊的一些事講給張祥他們聽。可當他讀完“山一程,水一程”,我把我的想法說給他聽後,他卻生了氣,說我怕是腦子進水,好了傷疤忘了痛。說我們像喪家犬似的上昆明找姑姑,又不是去旅遊。問我是不是忘了刨垃圾被狗咬、與神經病搶被子蓋、在太平間和那些個死人睡一晚上、像叫花子樣餓了個前胸貼後背的躲飯館的灶膛裏的事。還說我們本不該過那搖搖欲墜,已廢棄的元江上的吊橋的。說那時他有點憨,像人家說的“無知無畏”——如果那橋垮了,那是什麼結果?最後,愛華哥還癟了嘴,鼻子一吸一吸,帶了哭腔的說:“‘哥,我怕要死了’”(在青龍場的旅店裏,我便秘,痛苦不堪時說的話)。
那時,我雖然明白愛華哥的意思,可對他的說辭卻不以為然。直到後來當了個芝麻官,有一次陪市裏的領導吃飯。晚上睡覺時,不知怎麼的,竟想起了吃飯時那領導說的:“盲人瞎馬崖邊走,累卵之上度春秋”。由那話,不覺又想起了愛華哥說的那危橋垮了的後果。後來竟還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爬在幾十層高,在建的一幢大樓挑出去,搖搖欲墜的一塊木板上。等我嚇得大喊大叫的醒來,便渾身透濕的成了個“水母秧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