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上元節(1 / 3)

轉眼是上元節了,從正月十三開始,府裏就張燈結彩,那拉氏領著府中上下人等布置,又要安排進宮事宜,忙得不可開交。石蘭卻是最閑的人,看著原本沉肅的府邸煥然一新,不禁興致盎然。

正月十五,康熙大饗諸王公大臣,宴後便傳旨於南海子燃放燈火,命諸王公、大小臣工及萬民縱觀。石蘭命青兒捧了琴,隨往南海,去時與年氏同車,年氏出門時見青兒手上拿了長長的包裹,有些好奇。等上了車,年氏便問石蘭包裹裏是什麼。心無城府的石蘭說:“是爺替我尋來的一張琴,送給十四福晉的。”年氏一聽,自是心裏冒酸,有心想譏刺幾句,想了想,說:“蘭福晉真聰明!知道怎樣討四爺的歡心。我有心想學,卻又學不來你的寬宏大量。唉,看來無法跟蘭福晉比哪!”

石蘭不悅的道:“你說什麼呢?什麼討爺歡心,又什麼寬宏大量的。爺對我好,你就看不過是不是?編排什麼呢!”年氏冷笑一聲道:“我隻是看你被蒙在鼓裏,好心想提醒你罷了。倒成了惡人了!”石蘭不信的看著她說:“你會好心?別是想挑撥我和四爺吧?”年氏聽著直喇喇的話,氣得怔了,回思半晌,也不顧輕重,冷笑道:“我知道蘭福晉手段高明,明知爺看重十四福晉,便故意在爺麵前向十四福晉示好——真是立竿見影啊!當晚就因馬佳.縭寧的求情,四爺沒有罰你;第二日你表示出結交馬佳.縭寧的意思,當晚爺就去了你那兒;還有,爺送你首飾大概隻是為了要送琴給十四福晉吧!”

石蘭怒道:“你胡說!這琴是我要送給十四福晉的!關爺什麼事?你就是看爺對我好心裏不舒坦,故意挑撥,還把十四福晉也扯進來!”

年氏不怒反笑:“我胡說?這送琴的主意難道不是爺出的?我料你也想不出這主意——你道爺為何送琴給她?自是因為爺了解她,知道她能歌善舞……”

石蘭捂著耳朵,跺腳叫道:“你胡說!你胡說!我不信!”

年氏看她急,心中得意,繼續打擊她:“我說蘭福晉寬宏大量,別人學不來,那是因為這種以德報怨的事沒幾人能做到。”

“什麼以德報怨?誰聽得懂你滿嘴胡說!”

“蘭福晉難道不想知道是誰害得你沒了孩子,又失憶麼?”

石蘭一怔,閃過一個念頭,想起青兒讓她小心十四福晉的話,似一盆冷水從心頭慢慢流下,喃喃道:“難道是十四福晉?”

年氏道:“不錯!當日你進宮向德妃娘娘請安,路遇還是女官的十四福晉,起了衝突,致使你受害——因為十四阿哥喜歡馬佳.縭寧,所以德妃將此事拖至皇上秋狩回宮。可若不是四爺不追究,馬佳.縭寧還是難逃一死!”年氏頓了一頓,看石蘭臉色蒼白,冷冷一笑:“爺為了她連骨肉都不顧了,你說爺是不是看重十四福晉?爺如今對你好一些,安知不是因為心中歉疚!這之前,我可從未見爺對你這樣!——其實這事宮內外許多人都知道,隻是四爺壓著,又顧著皇家體麵,眾人才沒有宣之於口罷了!你失了記憶,有多少人為你傷心?又有多少人鬆了一口氣呢!”

石蘭已是心亂如麻,年氏的話似一記記重錘,敲在她心上,偏偏無法反抗;她不願相信,卻又不能不相信。“難道……難道……爺他真的沒將我放在心上?不……不……我不信……我要親口問爺去!”

石蘭的失魂落魄中,已到了西苑門外,女眷們需停車換乘軟轎。府裏的丫環們過來服侍,年氏自顧走了。青兒看著臉色蒼白的搖搖欲墜的石蘭,驚道:“小姐,你怎麼了?”

石蘭恍恍惚惚的,見有人問,便下意識答道:“我沒事,我找爺去。”青兒道:“爺早一刻進去了,哪能來呢!”石蘭轉頭看著青兒,好一會才明白她說的話。青兒說:“小姐不是要送琴給十四福晉麼?”石蘭看見她手中的包裹,猛的裏一陣刺心。想道:“他既然瞞了我這麼久,此時肯定不會告訴我了。對了,我找十四福晉去!”心中想著,口中便道:“我找十四福晉去!”青兒見她神情恍惚,心下驚怕,見四周人多,有本府的,也有其他王公貴族的,那拉氏是個忙人,找別人又不可靠,便想著先進去再說。於是道:“好,我們這就去找十四福晉!”扶了石蘭上了軟轎,迤邐沿著南海東岸行去。過石橋至瀛台,經翔鸞閣,入涵元門,進了涵元殿西的配殿景星殿,此處暫辟為宗室內眷歇息之所。那拉氏、年氏、李氏都到了,還有三阿哥府裏的女眷,正閑聊著,見青兒扶了石蘭進來,都停了談話。石蘭眼睛緩緩掃過眾人,問:“十四福晉呢?”眾人剛覺得她神色異常,聽此問都是一愣。那拉氏詢問的看向青兒。青兒忙趨前低聲說:“回福晉,蘭福晉帶了琴想送給十四福晉;隻是奴婢看著主子有些不對勁,所以先來這討福晉示下。”那拉氏皺起了眉,心下煩惱,對青兒說:“你好生看著你主子,若身上不好,就在這歇著別去迎薰亭了。”青兒應是。那拉氏上前對石蘭說:“十四福晉歇在翔鸞閣,等妹妹歇過了,多叫幾個人跟著去罷。”邊拉起石蘭的手,覺得她的手冰涼,驚道:“妹妹的手怎這麼涼!”轉頭對青兒說:“你也太粗心了!明知你主子身子弱,連手爐也不備!還不快扶蘭福晉到暖閣裏去?”事實上青兒都備了,隻是下馬車時被石蘭的神情嚇住了,大約落在馬車裏了忘了帶,一時卻也不及辯解,扶了石蘭至配殿東側隔了屏風的暖閣裏,解了絳紫色水貂領鬥篷,服侍她躺下。

石蘭本來渾身冰涼,被暖氣一薰,打了個噴嚏,隻覺頰上火燙起來,頭腦昏昏沉沉。青兒很是著急,先倒了熱奶子喂她喝,見她朦朧欲睡,說:“主子先歇著,青兒給你煮碗薑茶來!”石蘭似睡非睡,也不知聽清沒有,隻低低“嗯”了一聲。心中卻有一個念頭明明白白:“我要問問十四福晉去!”青兒見她答應,便出了暖閣。那拉氏們已去了迎薰亭,大部分下人已跟去了,殿裏冷清清的隻留幾個小丫環守著火燭。青兒隻得叫了個小丫頭守著,自己出了景星殿找人要薑茶。隻是這裏是帝後避暑離宮,奴才雖多,但一來大都集中到靠近迎薰亭之地看煙火去了,二來青兒又不識這服侍各宮主子的太監宮女們,不比四貝勒府裏諸事順手。因此等她要了良薑、爐子,燒好裝暖壺裏送去景西殿時,已過了大半個時辰。

青兒走進暖閣,見小丫頭在打盹,榻上卻已不見石蘭。青兒忙叫醒小丫頭,問:“福晉呢?”小丫頭揉著眼睛說:“福晉說要出去走走,或許到水邊看煙火去了。”青兒六神無主,怔怔的站了會兒,猛的想起一事,便問:“福晉有沒有拿了什麼東西去?”小丫頭說:“福晉拿了個好大的包裹,我說‘讓奴婢拿吧’,福晉不讓,叫我走開。”青兒見桌上果然已不見了琴,有了頭緒,心中稍定,便說:“若福晉回來,就說青兒找她,讓福晉好歹等我回來。”小丫頭惶惶應了。青兒先匆匆趕到翔鸞閣,一問,十四福晉早就去了迎薰閣。青兒暗罵自己笨——這會子各府主子自然都奉旨去賞燈觀煙火了。又匆匆由北至南回景星殿——石蘭還未回來;便一直向南經蓬萊閣,繞過迎薰殿,來到迎薰亭外。那拉氏的丫頭侍立在外,青兒便托她稟那拉氏。一會兒,那拉氏匆匆過來,說:“並未見到你主子來,十四福晉來過,但她因頭暈,已去了好一會兒了!會不會去了翔鸞閣?”青兒急得掉淚,回道:“奴婢剛去問過,都說到這兒來了!” 那拉氏也著忙起來,吩咐了人去找。

卻說縭寧因頭暈離開迎薰亭後,也不回翔鸞閣,隻自己提了個琉璃玉兔燈慢慢出了瀛台。她頭暈其實隻是個借口,因覺得迎薰亭人太多,又有皇帝在座,拘束得很,身旁貴婦們又一個個曲意承歡,奉承吉祥話兒讓縭寧厭煩,白白將良辰美景糟蹋成嚴肅刻板的宮廷禮儀。她摒退跟隨的侍女,行至分隔南海與中海的蜈蚣橋上,向瀛台眺望。但見火樹爆發,萬道金蛇,淩空飛舞,無數銀星,升入天幕;巨炮隆隆不絕,火線層層而起,由下而上,又倒垂下來如蘭花驟放、珠簾焰塔;自西往東,盒子,九蓮,塔寶,噴星,九龍,百子,耄耋,七星,四蟹,彩雲,乞巧,雲龍,炮打襄陽城,哪叱鬧東海……等各種馳名巨燈,一齊燃放,色色俱備,音聲並起,鼓樂喧闐,幾如萬馬奔騰,火山銀海。縭寧想:“不愧為皇家氣派!與後世那小家子氣的煙火不可同日而語。所謂普天同慶,與民同樂就是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