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外的荒郊上,石蘭正在策馬奔馳。她從莊園裏出來,已有一個時辰之久。當時莊園裏找不到馬,她是駕了騾車出來的,經過路旁一個酒肆時,她拋出錠銀子,也不管人同不同意就將馬搶來了。
——住莊園裏就有莊園的好處,無需通過城門口守兵的盤查,翻過一道山坡,直接就到了大楊山附近。石蘭對這裏比較熟悉。
但這匹馬並不好,奔了這些時間速度已明顯減慢。石蘭穿越一片淺灘、幾處沼澤,身下的馬卻打了個蹶,前蹄跪下了。石蘭忙躍至一旁。石蘭瞧瞧四周,咬了咬牙,往前麵一條似是廢棄的官道奔去。憑步行是離不了這裏的,但這路上說不定能遇見馬車騾車什麼的。
她上了官道,前後望望,渺無人跡。朝北方向有連綿的山脈,官道在那兒轉彎。她快步往北。奔至山角,轉過去,遠遠居然有一輛馬車行來!
石蘭大喜。待馬車奔近,瞧這馬車外觀簡單,又無人跟從,應該是普通的行旅。石蘭一躍而出,站在路中央,揮動雙手。
路麵狹窄,馬車不得不停下。石蘭不等車夫詢問,先大聲道:“請這位大哥載我一程,車錢加倍!”
那車夫喝道:“滾開!張開你的狗眼看清楚,這是私人馬車,不載客!”說著“刷”的一鞭當頭往石蘭抽去。
石蘭連忙閃開,見這人出言不遜更兼出手打人,心下恚怒。不再廢話,攀住車轅便往上跳。那車夫大怒,揚起鞭又往石蘭抽去。石蘭伸手抓住,一腳將他踢下車,接著扔出張銀票:“買你的馬車!”
那車夫根本沒去瞧飄落地上的銀票,一骨碌爬起,怒喝著跳上車揮拳揍向石蘭。
石蘭正打算出腳再踢,忽身後有人道:“多鄂住手!”石蘭聽這聲音溫雅清亮,極是熟悉,本能回頭,四目相對,她立時僵住。
竟是八貝勒胤禩!
石蘭萬萬想不到竟會在這裏遇上他!
——他怎會在這裏?還輕車簡從,明顯想掩飾身份?這裏離京城應已有四十裏了吧?他不怕被康熙知道麼?
這些念頭在石蘭腦中一閃而過,但這與她無關,她並不想知道。她隻是極其吃驚。
胤禩那隻戴著白玉扳指的手掀著車簾,滿臉詫色。
“爺,您認識這小子?”多鄂的拳頭僵在半空。他印象中從沒看到過這位常年帶笑的主子,竟也會出現這樣驚愣的神色。
“你這是……要去哪裏?”胤禩終於問。
石蘭轉開視線不答,望向官道邊隨風起舞的雜草,嘴唇緊緊抿著。
沉默良久……
多鄂道:“爺,不早了……”
石蘭忽將馬鞭扔還給多鄂,跳下了馬車。
胤禩衝口道:“慢著!”
石蘭倏地扭頭,冷冷盯著他。
胤禩眼中的猶豫一閃而過,伸出手說:“我送你一程!”
石蘭望著他,神色漸漸放鬆,握住他的手,一躍而上。
多鄂想勸阻,但胤禩的神情令他不敢多嘴。
“啪!”的一聲,多鄂揮動馬鞭,車子疾馳,道旁景物飛一般倒退。石蘭望著陰霾的天色,心如亂麻。
——昨天,青兒去了九阿哥的莊園,現在不知是否已成功離開?紫瓔呢?她說她一家上下都是四貝勒的門下,不忍獨自出去。若我與青兒逃出,他會否遷怒紫瓔?
石蘭心裏清楚,三個人同時出走,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紫瓔是因為明白這個,所以才選擇不肯跟她一起走的嗎?
她今天離開,其實是孤注一擲。他似乎看透了她的打算,一開始就不肯讓青兒與紫瓔同時過來。那些侍衛也一個個盯得很牢,不要說她想離那院子一步,就是對那些送蔬菜果肉的莊頭,也盤查得極緊。而青兒與紫瓔兩人輪流過來,都由侍衛接送。事實上,她與坐牢簡直沒什麼分別。
石蘭被困莊園整整三十三天。她沉默著,對這些安排不置一詞,也不去找侍衛們出氣,但她的怒意與決心卻在一天天積聚。她無時不刻都在尋找機會。
這次,她意外得知他外出辦差,更是留意莊園的環境。可她一人想走容易,要帶上青兒卻難如登天。然後,青兒的嫂子病重,機會來了。
石蘭曾聽說天津有所雲福客棧,便與青兒說定,讓青兒瞅空溜出她嫂子那兒,直接雇車去天津的雲福客棧,若找不到那家客棧,就去天津最大最有名的客棧等她。等足三天。若萬一有變故,石蘭也許會改道不經過天津,便說服青兒,若過了三天等不到她,就讓青兒自己先回廣州。
這計劃並不好,會出問題的環節太多了。可是,若不把握這個機會,恐怕再沒有第二次機會。
石蘭瞧著越來越顯陰沉的天空,與綿綿無盡的山野,隱隱覺得,她的出逃不會這麼順利。
車廂裏一片沉默。
胤禩坐在石蘭對麵,目光雖直視前方,卻並不朝石蘭看。他臉色沉靜,但緊緊按住扳指的手,卻泄漏了他的情緒。
胤禩心裏正作著劇烈的鬥爭。石蘭此次的舉動大非尋常,他隱約明白她的意圖,也猜測得到她為何要這樣做。
她本就不是一般的女人!
他應該勸她回北京的,可是他根本不想那麼做。再說,她既已走到這一步,又怎會聽從他的勸告?
他是眼看著她一步步走到這局麵的。他、九弟、及一些各懷目的的人,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胤禩忽想起,那日在南苑,看到她駐馬在如簾如幕的楊柳蔭裏,那樣清冷孤寂。然後十弟挑釁,她冷冷的一言不發。後來卻忽然對他許諾,說要答謝那次救命之恩,自己冷漠地截斷了話頭。她先是怔了怔,然後一臉了然地走了。
她了然什麼?胤禩斷定她一點也不明白他的心思。她的眼裏隻有老四。至於他、九弟、十弟、十三弟等人,對她來說都一樣。不過是合得來的,跟你說說笑笑,得罪了她,她就報複你一下。
所以,對他來說,她也隻是一枚可利用的棋子。他那點點心思還是趁早放下的好。
那麼她知不知道她自己是被利用的棋子呢?
胤禩忍不住凝視石蘭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