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迷茫(1 / 2)

那日縭寧的話竟是一語成讖。現在六宮主事的是佟貴妃,削去側福晉銜這種小事根本不值得康熙費心。不過,要論聖寵,也許石蘭與縭寧是不一樣的。至少,縭寧缺少身任兩廣總督的父親,和會為了女兒千裏迢迢趕到京城的母親。

馬佳.縭寧的父親,馬佳.海富,就像沒有這個女兒一樣。本來熱心走動的繼母及繼母一邊的親眷,一聽出事都嚇得縮回脖子,恨不得跟縭寧撇清關係,轉而加倍奉承完顏氏——本來嘛,一邊是沒有根底的佐領的女兒,好容易成為側福晉,卻又被奪了封號;一邊是侍郎的女兒,堂堂皇子嫡福晉,任誰都知道該巴結哪邊。

大概是前段時間有關十四爺專寵馬佳氏的謠言傳得太厲害了些,讓人瞧不清方向。

幸好,她是張離,而不是馬佳.縭寧,與他們沒有一絲感情,自不會為了這些傷心。但是,她免不了心寒。最讓她茫然、令她失去信心的,卻是石蘭的死。縭寧始終無法相信,她這樣的人竟會死得無聲無息!那麼,這一座座莊嚴巍峨的府邸該有多麼可怕!

日子一天天過去,縭寧不知計算。某天,當隨康熙去塞外的十八阿哥病重、好轉、後又惡化不治身亡的消息傳來時,縭寧才意識到這是康熙四十七年,正是熙朝風雲變幻的一年!

現在是七月末,等到九月,該是一廢太子了,然後許多人被圈禁,再然後四阿哥平步青雲,大阿哥卻一蹶不振,其餘人則起起落落,嚐盡人世無常的滋味。

但這又如何?這些人受再多的苦也是自找的,與縭寧並不相幹。隻有石蘭,她真正無辜!禮盒的事絕不止女人間嫉妒那麼簡單!是誰呢?

縭寧暗自揣測。

可是,就算知道是誰又能如何?無論背後是誰,都不是她有能力撼動的。何況,石蘭已死了……

她倆本不是這世界的人,這裏的紛爭與她們無關。就算澄清了事實又如何?石蘭本就蔑視那個側福晉的稱號,她也一樣,等到石蘭封號被奪,她更覺得這是莫大的諷刺。可是她們的驕傲呢?石蘭怎會由人擺布毫不反抗?最終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去?連石蘭都這樣,那她呢?她們的力量何其渺小!

縭寧怔怔瞧著地上幾隻螞蟻忙忙碌碌,就連它們的世界都充滿爭鬥!為了生存,它們覓食、搬運、殺戮,卻不知,人類一根手指就可將它們搌為齏粉!多麼可悲的生命!

她們努力著的生活,就如這螞蟻一樣可悲!她們的自尊、生命,在皇權下,在暗潮洶湧的爭鬥中是如此卑賤!

那麼,為何還要這樣辛苦地生活著?

縭寧悵然仰望漸次出現星星的夜空。宇宙如此浩瀚,世人苦苦經營的權力、地位,就算得到又怎樣?在永恒的宇宙中,距離那顆小小的星星也是億萬光年,與之相比,人世一百年的時間,直似蜉蝣般短暫!

縭寧隻覺悲哀,不由意氣消沉,一歪身,便坐在竹風亭的石凳上,凳前設著琴案,案上擺的是石蘭送的那張“問情。”她信手撥去,又是那闕“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琴聲琮琮,縭寧卻覺得憋悶,突然停下——石蘭對四阿哥深情至斯,可四阿哥竟然能眼睜睜看著石蘭死去?

她喃喃道:“蘭姐姐啊蘭姐姐,你離去時究竟懷著怎樣的心情?是不是和我此刻一樣,看清這裏處處都是虛偽、冷漠、勾心鬥角,一切毫無可留戀,所以才不辯解、不抗爭,才選擇這樣沉默地死去麼……還有什麼,值得為之努力生活……還有什麼……”

一個人影投在琴上,縭寧抬起頭。胤禎的眼裏充滿痛苦。縭寧的目光輕輕掠過。前邊樹蔭下,尚站著兩人,卻是胤禩、胤禟。縭寧不由一怔,又回頭凝視胤禎——他已經與八爺黨密不可分了麼?每天,他的心裏,都在算計些誰呢?

胤禎垂頭盯著那張問情,幾隻螞蟻沿琴案爬了上來,在琴尾團團忙碌。他伸指一彈,螞蟻便落了下去。

縭寧忽笑了:“瞧,這便是螞蟻的生活。它費盡千辛萬苦才爬到這高位,可你一伸指,它的努力便化為烏有!可它還不死心,還想爬上去,卻不知道,下一次不會這麼好運,也許那掌握一切的手指失去了耐性,稍一用力就會讓它粉身碎骨呢!”

胤禎一怔,抬頭愣愣凝視她。

“這話聽來深奧,不知意指何事?”胤禟眼角斜挑,懶散地注視著縭寧。

縭寧瞥了他一眼,“隻因為覺得這世間充滿紛爭,連這螞蟻、這花草樹木都不能免,一時感慨罷了。”

胤禎思索著,“這是生存的本能,難道錯了?”

“本能……奢望得不到的東西,也是本能麼?”

“什麼是奢望?沒努力過,又怎知得不到?”胤禩眼神奇怪,凝視著縭寧緩緩問:“不知你口中的螞蟻指誰?那手指又指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