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正文 間其腹心(1 / 3)

忌縱橫疆場多年,勝多負少,每獨當一麵,素為大將軍所重。榮盛二十三年,大將軍率眾入澤州,與雍軍主力戰於秦澤,遣忌襲敵軍輜重。不意雍軍詭謀,齊王喬裝離中軍,設虎穴以待。忌不察,身陷重圍。苦戰一晝夜,弓矢盡,糧草絕,終以敵勢過強,星隕沁水,三軍皆從死,無一降者。時雍軍主將齊王李顯雖惡其多殺戮,仍惜其才,以使者勸降,忌拒之,高歌而絕,終年三十一歲。王亦歎息,不許戮屍,遣親軍送還北漢。大將軍見之,痛徹肝膽,從其前言,擎其骨灰歸葬故裏。

——《北漢史·譚忌傳》

第二天天亮,北漢軍終於死傷殆盡,李顯在侍衛保護下走入那片滿是血腥的修羅場,戰場上處處伏屍,每個死去的北漢軍都是身背數處重傷,無一不是激戰而亡。走到戰場中心,那裏正是戰局最慘烈的地方,好幾具屍體都戴著青銅麵具,而在其中就有一個身穿將軍服飾。李顯仔細看去,隻見那人張開雙手,用身軀掩著一個較矮的身軀,右手仍然緊緊握著長戈,戰袍破碎,盡是鮮血,在他身邊,一匹背上仍然插著長矛的戰馬長聲悲鳴,不時用力低下馬首去推自己的主人,想要讓他重新站起來。

也不需李顯下令,自有人拖走那匹重傷將死,卻仍然徘徊不去的戰馬,李顯走上前去,俯身看去,隻見那人的麵上仍然覆著青銅麵具,便伸手摘了下去。麵具摘下,露出一張清秀的麵容,雖然已經是而立之年,卻是仍然俊秀斯文,常年不見日光,讓他的膚色有些過於蒼白,可是即使是閉上眼睛,仍然能夠讓人感覺到他渾身上下流露出來的悲涼氣息。或者是有麵具遮擋的緣故,雖然經過苦戰,可是那人麵上並無血跡,眉宇間甚至沒有一絲瀕臨死亡的驚懼和憤怒,反而帶著淡淡的笑容,仿佛走過長途的旅客終於放下了身上的重擔一般,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李顯輕輕一歎,方才招降,或者他也有擾亂敵軍軍心的用意,可是那一刻他是真的很想將此人收到麾下。此人雖然殺戮過重,可是軍略勇氣卻是讓人心折,隻見他瀕臨絕境,他的部屬卻都甘心隨他而死,就知此人雖然冷酷無情,但卻不是天性暴戾之人,隻是可惜了這樣的人才。

李顯正在惋惜,突然耳邊傳來低微的呻吟聲,李顯還沒有反映過來,身軀已經自動地退了一步,而旁邊的侍衛也都仗劍過來,謹慎的護著齊王。眾人仔細聽了一會兒,卻再也沒有聲音,李顯回憶了一下方才聽到呻吟聲的方向,目光落到譚忌身上,不,應該說譚忌身下護著的那個人。他令人將譚忌抬到一邊,發現被譚忌壓在身下的也是一個鬼騎,隻是李顯發覺那人雖然受了重傷,可是致命處的傷口卻是很淺,想必是被譚忌以血肉之軀擋住了。

齊王身邊的近衛陶林冷冷瞪了事先清理戰場的人一眼,竟沒有發現還有活人,若是有人趁機行刺豈不是糟糕。不過李顯卻是沒有怪責,他上前摘下那昏迷不醒的鬼騎的麵具,露出一張稚氣猶存的麵容,不由道:“想不到譚忌身邊的鬼騎中竟有這樣年少之人,小小年紀就上陣殺敵,還要擔當衝陣之責,可真是不簡單,來人,將他送到軍醫那裏,給他好好治傷。”

眾人麵麵相覷,和北漢征戰多年,可以說仇恨似海,雖然雍軍有著不殺俘的習慣,可是若在戰場上看到敵軍幸存的重傷者,多半都是一刀殺了,最多也就是棄置不理,怎還會給對方救治。李顯微微一笑,他明白麾下將士心中的迷惑,可是想起臨別之時那人板著麵孔教訓自己的模樣,心中不由暗笑,朗聲道:“從前我們和北漢仇深似海,自然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可是人誰無父母家人,殺其一人,卻是一家皆哭。你們記著,皇上要得是天下一統,四海升平,他們今日是北漢的子民,將來就是大雍的子民,雖然沙場之上刀槍無情,死亦無恨,可是若是見死不救,豈不是等於殘害自己的子民,本王在此傳下軍令,從今之後,擅自殺俘者處以死罪。”

眾軍轟然應諾,雖然有些人並不明白齊王的用意,可是軍法如山的道理卻是人人懂得的。這時一個部將出列道:“元帥,雖然如此,可是這個譚忌肆虐澤州多年,雙手沾滿大雍百姓的鮮血,我們多少袍澤都死在他手上,還請元帥準許末將等人將此人千刀萬剮,才能消了心頭之恨。”

李顯正想應諾,但是目光落到譚忌的屍身上,看到他那平靜的仿佛睡去的麵容,歎息道:“我們大雍勇士快意恩仇,可是人死恨消,何必要和一個死人過不去呢?而且此人雖然對我大雍有害,卻是北漢的忠臣,又是這樣視死如歸,本王也是心中敬慕,戮屍之舉不是我們大雍王師應該做的事情。莊峻,你命人用棺木將譚將軍裝殮起來,等到戰後送回北漢去吧。”

那將領麵色有些羞慚,退了下去。李顯看了他一眼,又高聲道:“譚忌已經戰死,不論什麼大罪,一死也足夠抵償了。你們聽著,我們也應該去會會那賴在澤州不走的龍大將軍了,記恨一個死人也沒有什麼光彩,若是能夠擒殺龍庭飛,才是我大雍男兒最大的榮耀。你們說是不是。”

眾將聽了,都是高聲呼喝道:“殺龍庭飛,破北漢軍。”初時隻是眾將高呼,後來四下軍士也都是高聲呼喝,方才因為齊王的軍令而有些心中不滿的將士再也沒有半點怨言,是啊,戮屍或者殘殺俘虜,這種事情怎是我們做的,自然是要將敵軍主將一舉擒殺,才能消去心中塊壘啊。

李顯見氣勢已經被自己挑了起來,又道:“傳我將令,修整一日,明日我們去秦澤,看看龍大將軍的威風。”這次眾將都是歡聲應諾,仿佛恨不得立刻上路似的。李顯卻是心中有些憂慮,不知道秦澤那裏的戰事如何了。

十一月七日夜,秦澤北漢大營中軍帥帳,昏黃的燈光下,龍庭飛傲岸的身影被燈光映射得很長,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帥案上那封書信,這是蕭桐派出北漢諜探高手從一個大雍的秘密信使身上搜出來的。那個信使武功高強,性情堅韌,和北漢諜探在追逐了百裏之後,身陷重圍,卻仍是死也不肯歸降,臨死之前還要毀去信件,卻被魔宗高手奪去。這樣一封信,必然是十分機密的事情,可是龍庭飛卻寧願這封信隻是一個騙局,因為這封信雖然言詞模糊,卻是透著一種令龍庭飛不願置信的信息。再次拿起信箋,龍庭飛用心看去。

“渠輩有信至,其意多有敷衍,言未隨軍,多有礙難,或者仍然意存觀望,其為敵軍主將腹心,若能動之,則北漢軍必敗也,故此戰勝負事關要緊,若彼勝,恐再無可間之隙,若我勝,其必棄暗投明,此戰之勝機不在秦澤,而在輜重糧道也,重任在肩,願君勉之。”

這封書信既無抬頭,也無落款,隻是蓋了一個私章,上麵是寒園居士的字樣,可是從口氣上來看,那是雍軍數一數二的人物所寫,見這封信文字秀逸,龍庭飛心中隱隱覺得恐怕就是自己如今的對手,江哲親書,而且聽說江哲在雍帝潛邸的時候,就是居住在寒園之中,龍庭飛曾經見過那段時期江哲的一些詩文,確實曾經自稱寒園居士。可是接信的人真是荊遲麼,雖然這封信隻是說明守護廟坡輜重大營的重要性,並隱隱說明有一個自己十分信任的部將起了叛意,隻是還不堅定,要等這一戰結束之後才會有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