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那件事情,表示著我在某些時候願意為國家出力的誠意。”易天行靜靜說道:“今天,我是來表達自己掌握自己生活方向的決心。”
“不用太緊張。”秦童兒看了他一眼,“今天隻是領導忽然動了心思想見見傳說中的佛宗護法,並不見得一定要你應允什麼。”
易天行吐了口濁氣,輕聲罵道:“早說好不好?害得老子憋了一肚子王者之氣。”
他故作滑稽,秦童兒卻毫不知情識趣的沒有接話,少年不由有些訕訕然,忽然皺眉問道:“上次在蓮花洞那裏第一次見麵時,我問過你殺死陳叔平之後,如果再來仙人怎麼辦,你給我的解釋始終讓我無法信服。”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秦處長回答的很不負責任,易天行卻知道事情肯定沒有這麼簡單。
由花園入口至三層小樓,是一條沿水而砌的石子兒路,路旁隔不多遠便有明處的護衛,易天行腹內道蓮微動,仗著自己無形無意的三台七星鬥法,將自己的神識緩緩鋪灑開來,頓時發現此處護衛果然森嚴,雖然場中除了秦童兒之外再沒有與自己同等級的高手,但仍然感覺到暗處隱著些境界頗高的人物。
那幢小樓更是特別,樓內隱隱有修行者的氣息,卻是飄飄緲緲,不知深淺。
近了小樓,秦童兒低身一禮,便準備離去。
易天行在他身後輕聲說了一句話:“看來你們六處和剛才那些護衛之間似乎並不怎麼友好。”
秦童兒行走的姿式沒有一絲變化,隻是貼在大腿旁的右手手指微微緊了一緊。
……
……
在一個秘書模樣人的帶領下,易天行入了小樓,緩緩向樓上行去。
其實他並不緊張,即使馬上要見到的人,是人世間最有權力的幾個人之一。
他的師傅是神仙,他還曾經用拳頭砸過一個神仙。
神仙也不過如此,何況人乎?
推門而入,入目處是一間極大的書房。
書房一角,有位老人家正心無旁鶩地執毫疾書,另一角,兩個人正在下圍棋,執黑的是當今上三天的門主秦臨川,執白的……是一位喇嘛。
棋坪之側,有人正在觀棋,聽見門響,那人轉過身來,微笑著說道:“這位就是小易同誌吧?”
那人穿著一件夾克衫,頭發裏微有花白,麵部曲線柔和,五官卻是分明無比,戴著一副式樣普通的眼鏡,讓人瞧不出有多大年紀來,書房裏的四個人,秦臨川自不必言,身上道息純正,卻隱而不放,與他對奕的那位喇嘛更是境界精湛,讓人覺得十分舒服。
而正在寫書法的那位,也是正氣靜意,毫無一絲思慮外露。
均為不凡人。
隻有觀棋的那位,正在和易天行打招呼的那位,相形之下,顯得非常普通。
但易天行知道這位人很不普通,至少曾經從新聞聯播上見識過他的不普通。
想到如今的自己似乎也有了與這位人物平等對話的機會,易天行微微笑了笑,心裏頭卻有些惘然的感覺,伸出手去輕輕握了握:“我就是易天行。”
第二十四章且聽殺聲
“吃了沒有?”
“今年多大了?”
“在哪兒做事兒?”
“讀的什麼學校?”
“喔,自力更生,嗯,這樣很好,現在國家很提倡年青人自主創業”
領導與小朋友之間的談話就這樣開始,就像是胡同口的廁所旁邊偶爾撞見的兩個並不熟的鄰居。易天行坐在沙發上,餘光裏見正在下棋的那二位似乎並不在意這邊在說些什麼。
談話剛開始,似乎就要結束。先前引易天行進門的那個秘書輕步走了過來,附到領導耳旁輕聲說了幾句什麼。
領導站起身來,將自己的夾克拉鏈拉好,臉上露出那種招牌式溫和的笑容,笑容裏卻流露出一絲堅定的意味。
易天行準備說幾句什麼,被他一揮手強行止住。
“我馬上要去參加一個會議,就不能陪你多說話了,要知道,我是很喜歡和年青人交流的。”領導同誌習慣於並不需要太多考慮聽眾的感受,便開始做總結陳詞。
“中國憲法明確規定,公民有宗教信仰自由。中國有很多公民信教。我不信教,但我對宗教很感興趣,曾經閱讀過《聖經》、《古蘭經》、《金剛經》等宗教經典,也經常與國內宗教界領袖一起交談。”他對易天行說道:“在中國,無論信仰何種宗教,教徒都必須遵守國家的法律。如果說將來有人被扣押,那是因為他觸犯了法律,並非因為他信仰某種宗教。要知道,我也無權幹涉司法獨立。”
領導忽然笑了,用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圓:“現代社會,每個人都必須在自己的領域內發揮作用,我能影響的範圍,或許隻是這麼一小點地方。”
“趙老,我先走了。”
說完這句話,領導同誌微微抬手和正在寫書法的那人打了個招呼,便出門離去。
正在下棋的秦臨川和那位喇嘛也隨之出門。
隻留下目瞪口呆、不知所已的易天行還傻愣愣地坐在沙發上,沒有起身相送。
“這就算完了?”他在心裏這樣問著自己。
小樓裏的書房安靜無比,隻有易天行的大腿與老式沙發布料磨擦的聲音,還有書案上羊毫與宣紙輕輕接觸的聲音。
“易護法請過來看看。”
一直專心於筆硯之間的那位老人忽然說道,頭也沒抬。
先前見到這人在領導麵前仍然自若無比,專心於書,最後領導還喊了聲趙老,如果易天行還不知道此人是誰,那就真是傻子。
這位老人自然就是佛教協會會長,政協副主席,淩在六處上頭的那位神秘理事長,趙老先生。
“趙會長,小子對書法鑒賞可是一竅不通。”易天行拾步走近書案,微笑說著。
“是嗎?護法在寶通禪寺門口對老漢兒我的字似乎還讚過幾句。”趙老先生嗬嗬笑道:“怎麼如今卻又說一竅不通?莫非我這字隻適合一竅不通之人欣賞?”
易天行知道這位老人家是在開玩笑,搖著頭笑了笑:“老人家莫來笑話我。”伸過頭去看案卷上的白紙,隻見紙上寫著兩行字。
“尊傳統以啟新風,先器識而後文藝。”
不知這兩句話何解。字麵上倒是蠻容易理解,易天行微微咪眼,心知這位佛宗的大人物要自己看這兩行字,定有深意。
“古人雲‘士先器識而後文藝’,但求藝業之真善美,不必隨俗浮沉,與時俯仰,虛譽一時之得失,百世之下,自有定評耳。”趙老先生待墨跡幹後,遞於易天行:“這段話是一位友人所言,我轉送與你。”
“回你的小書店後幫我裱一下。”
“是。”易天行應道:“虛譽自然是一時之得失,奈何外力加身,無可奈何。”
“哪有外力?”趙老先生微笑道:“人已經走了,外力自然也就如夢幻泡影,隨風而散。”
人已經走了,說的自然是剛才那位。
易天行此時自然早已明白,之所以今天會如此輕易過關,自然是靠得麵前這位老人家說話,低聲行了一禮:“謝謝老先生。”
“不需要謝我。”趙老先生挪步往沙發,易天行趕緊扶著。
“我佛宗向來講究出世,這一點首長清楚的很。今天他之所以見你一麵,不是你所想像的那般。”趙老先生看著他,眼中宛若古井無波,忽而閃過一絲戲謔之色,“若隻是為你加入六處一事,這麼大的陣勢似乎誇張了些。”
易天行嘿嘿笑道:“看樣子我對自己的身份看的太重要了點。”
“也不為錯,至少從今天起,你的身份就與以前不同了。”趙老先生靜靜道:“既然見了麵,你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什麼?這自然意味著以往一年隻在佛門內部生效的“山門護法”身份,終於在某種程度上得到了國家的認可。
正說著話,先前那秘書急匆匆地進了門來。
趙老先生似乎也有些吃驚。
那秘書對趙老先生說道:“趙會長,首長有件事情想征詢一下你的意見。”然後看了易天行一眼,湊到趙老先生耳旁輕聲說了幾句。
易天行耳力驚人,自然將這小聲話語聽的清清楚楚,不由臉上浮出一絲苦笑來。
趙老先生搖了搖頭,斟酌後說道:“林秘書,還是不必了,出家人嘛。”忽然歎道:“奈何我隻能在家修行,可惜了哉。”
秘書麵上露出為難神色,終於還是退門而出。
易天行知道這位老人家又幫自己擋了一件麻煩事兒,不由微笑道:“再說謝就客套了。”
“宗教事務局有一個好位置,我幫你推了,你應該很討厭我這個自作主張的老家夥才對。”趙老先生微笑望著他。
易天行聳聳肩:“看樣子我還真是個天生惹麻煩的家夥。”
“斌苦那老家夥在電話裏也常這麼說。”趙老先生哈哈大笑。
易天行忽然想到剛才在屋內看見的那位喇嘛,眉頭一皺問道:“先前那位喇嘛?”
“九世噶瑪仁波切。”趙老先生看了他一眼,“首長以前在那邊工作過,所以請他來了解一下目前的情況。”
仁波切,就是上師的意思,密法稱“上師是加持之根,守戒是成就之恨”。藏傳佛教認為,上師與諸佛、本尊的地位是一樣的,密教是上師與上師間代代相傳延續下來的,由一位具體的上師上溯仍然會與一位本尊相合。
“也是大人物。”易天行漫不在乎地搖搖頭:“難怪可以與秦臨川對弈不亂。”
得佛宗之力,他擺脫了自己隱隱最煩的事情,一顆道心輕偎佛輪,清靜無比,頓時回作了那個不在乎世間一切的佻脫少年模樣。
走到陽台上,從小樓第三層向下眺去,隻見山穀中一片青草碎花,在這冬日裏十分出奇。草地上,有一行人正向他來時相反的方向離去。
人群之中,便是那位穿著夾克的領導。
易天行忽然心髒猛地跳了一下,眼中驟然生起一層霧氣——人群之中,有人回頭——那人麵相平常,身材不高,平平淡淡一回頭,一雙星目隔著數百米的距離與易天行對了一眼。
兩人的功法遠遠地一觸即分。
人群中那人身形微微一頓,臉色一白,身旁的領導皺眉關切了幾句,隻是隔得太遠,易天行正值心血潮湧,所以聽不清說的是什麼。
易天行捂著心窩,臉色一白迅又一紅,回複了平常,他微微咪眼寒聲道:“高手。”
趙老先生在一旁安靜旁觀,搖搖頭道:“少年人總是如此衝動。”
“那人是誰?”
“保鏢。”
“挺厲害的,和秦童兒的水準差不多。”易天行皺眉道:“肯定不是六處的人,想不到除了上三天之外,修行界還有如此高手。”
“七十年前,昆侖集了道門,但總有些特立獨行的道家異人不會輕易縛手的。”趙老先生解釋道。
“真他**的複雜。”易天行搖了搖頭,一直盤旋在他心頭的那個疑問也終於得到了解釋。先前他一直疑惑,為什麼那位穿著夾克的大人物敢以千金之體,深入六處內部——這山穀裏全是修行高手,若有人犯了失心瘋,驟一發難,還真是不知後果如何。
“這些,從來都是最複雜的事情。”趙老先生看著他:“斌苦大師將你的決心告訴了我,知道你決定不和這些事情沾一點幹係,我也很欣慰,我們佛家子弟,便當持清靜觀。”
“我這一生,最盼兩件事情,一是萬民得安樂,二是國家得一統。”趙老先生說道:“前一椿事,自有領導們操勞,後一椿事,明年我準備從中促成佛指舍利的出巡,但此次出巡,隱隱感覺路途並不平安,到時,還要請護法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