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五)
大約是連日來的悶熱令老天終於開了眼,為人界帶來了一些甘霖。
午夜時分,一聲驚雷炸響,淅淅瀝瀝的雨絲傾瀉大地,一聲聲敲痛了屋頂上深色的瓦片。
江南水鄉中的百姓們尚在安眠中,一日的勞作在這夜晚時得以安歇下來享受幾分難得的靜謐。陷入夢鄉中的人們並不知曉,就是遠離他們數千裏之外的地方,在白日裏剛剛經曆了一場帶著鮮血般慘痛的悲劇。
劉澤是個行走的商人,往來南北貿易,買賣做的不大,卻也供的家中嬌妻稚兒有個舒服的日子。一行人趕著馬車,行駛在寬闊的官道上,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車廂中沒有人說話,車軲轆踏著地麵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不動聽,但卻是此刻唯一能聽到的聲音了。人們圍坐在一起,眼神迷茫,甚至有淺淺的恐懼印刻在一張張或年輕或飽經風霜的麵容上。
劉澤縮在車廂內的一角,緊緊按著胸口,那裏正揣著幾張銀票是他販賣了那些江南隨處可見的精巧物什賺取的錢財。他的腳邊隨意擱著一個藍色的包袱,裏麵是一些衣物和給孩子買的玩具。包袱皮上沾了不少地上的黃土,或者說是在土裏滾了一圈兒似的。但現在的他可無暇去顧及那包袱是否幹淨,他蜷縮著,身子微微的發抖著,甚至連一張稍有蠟黃的臉色也泛著蒼白之色。
大約就在幾個時辰,或者是一個時辰前。劉澤正將幾枚銅板遞給一旁的小販,手上正拎著他的藍色包袱。今個兒就是車隊要回去的日子,他得抓緊時間了。
往包袱裏塞了塞那個雕刻的十分精致的小木刀,劉澤幸福的笑了。他幾年前成親娶了媳婦兒,是同他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去年媳婦兒給他生了個大胖兒子,別提多高興了。
接引的馬車就停在瑞豐酒樓邊上兒,那顯眼好辨認。
劉澤緊緊抓著包袱,邁開步子朝那兒走去。
迎麵駛來一輛板車,劉澤抬眼看了看。是一家三口,妻子懷抱著幼子,丈夫扛著行李,每個人都是大包小包好像出遊一樣。隻是,他們的神情驚惶,好像有什麼可怕的東西正在追趕著他們一樣。
劉澤正不解著,忽然聽到一聲大吼:“韃子打進來了,快跑啊!”
人群轟得一下亂了起來,街道上狼藉一片,翻倒的攤子,橫躺的布匹,大家都忙著逃命去了,哪裏會顧及到自己有沒有丟失或是撞到什麼。
順著秋日裏西北常見的微風,一陣細微卻不容忽視的血腥飄了過來。劉澤咽了咽口水,拔起腿來,連忙朝馬車跑去。路上行人擁擠,他被擠到在地,顧不得拍打自己身上的塵土,拾起包袱就是趕緊繼續跑。
馬車上的車夫也看見了此景,揚起馬鞭就要啟程。見此,劉澤連忙大聲呼喊:“等等我!不要丟下我!”索性,那車夫倒還有些許憐憫之心,道:“快點兒!”
劉澤借著旁邊人的幫忙總算是踏上了馬車,還沒來得及喘勻這口氣,就聽到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馬車陡然加速,力度之大,險些把剛上馬車的劉澤甩下車去。車廂裏沒有窗戶,隻有車廂後麵鑲著一扇不是十分緊密的小小車門。此刻正一扇一扇,稍稍敞開了些。
而僅僅就是這一眼,卻讓劉澤第一次見識到戰爭的殘酷,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脅。
韃子們身形高大,駕馭著高大的馬匹在街道上橫衝直撞,揮舞的彎刀收割著一條條人命。他親眼看到,有一個同母親失散了孩子,便被那寬大的馬蹄撞翻,被陸續上來的馬匹直接踩成了一灘肉醬。
旁邊的人也意識到了,連忙將車門關好,似乎這樣也能將身後那些淒厲的喊聲阻隔在外一樣。
車夫是個老手,哪怕這街道上人再多,依舊遊刃有餘。過往的行人看到這麼一輛馬車出現,宛如是人生中出現了一道曙光,連忙伸出手來,想要阻攔下馬車。車夫不大卻黑沉的眼眸一暗,大叫道:“閃開!”手下狠狠揚起馬鞭,衝了出去。
措不及防的被撞的頭破血流,車夫也不會停下車來去看看那人是否無礙。這就是戰爭,人人都想活命。若他停下後,不僅救不到人,甚至會被這些人所累,失去性命。
漸漸的出了城門,身後濃烈的血腥味兒漸漸遠去。車夫眼神堅毅,眼角上還掛在幾滴已經幹涸掉的血跡,他也顧不得去擦。他隻有一個念頭,早早離開這裏!
夜晚裏黑暗的什麼都看不到,犀利的雨點打在臉上,生疼。
馬蹄踏在泥濘的土地裏濺起一大片泥水,旁邊的樹木不能幸免,刹那間就被沾染了,隨即又被雨水衝落。騎士並沒有顧及風雨,不僅沒有蓑衣,甚至連一頂可以遮擋的草帽都沒有。年輕還略帶稚嫩的臉上早已疲憊不堪,可是他的眼神堅定的望向前方,呼出的哈氣同胯/下馬兒口中的白氣混雜在了一起。
清晨,雨依然在下。
年輕的帝王早早便起身了,正被身邊的太監們伺候著洗漱更衣。他的麵容並不英俊,卻頗有王者之風。他登基的日子並不長,也不過短短五年而已。他的父皇身體壯碩,卻依然將這江山交托到了他的手裏。而他也發誓,一定要做一名成功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