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媳婦兒的年紀,確實比明珠和碧玉都大些,但人家是老太太的左膀右臂、最得臉的紅人兒,連一般的少爺小姐都得讓她們幾分,那媳婦兒隻是個普通家仆娶的女人,托關係在謝府裏幫傭討生活的,碧玉衝她夾槍帶棒,她怎敢回嘴,諾諾受下。明珠待她禮遇,兩相對比,她倒酸楚起來,眼圈兒都熱了。
明珠進了屋,低頭理了理衣帶,順便將心底那件事徹底壓了下去,料來連碧玉麵對麵都看不出來了,方笑對碧玉道:“可是那雕了四五十個搖頭捉尾巴卷毛小獅子、隻隻口裏都銜著鈴鐺兒的九層托盤?”
碧玉連連點頭:“可不是!我記得前年還用過呢!竟是交給哪個櫥裏收起來了?”
明珠想了想,抿著嘴笑:“當時那慣打秋風的慈恩觀裏石姑姑不是在嗎?說什麼菩薩見了這個也一定喜歡,老太太作主,竟給她擺著去了!這些年我也恍惚了,不知她送回來沒。”
旁邊一個老成些的媳婦便笑道:“既是掉進那婆子手裏,想是送不回來了。”
碧玉也又是跌足,又是笑,把明珠拉到桌邊坐下,給她倒了茶,拿過本子來給她看,道:“你坐會兒也好,看看我這些安排還有什麼岔子沒?托盤我再找別的也罷了。前頭你什麼地方去了就耽擱這麼久?我說那老虔婆哄了老太太手裏多少東西去了,回頭我們怎麼著敲打敲打她!”
明珠失笑道:“你這一嘟嚕一串,叫我先回哪句好?”手在本子上按了按,“你知人任事是最清楚的,我都不及你,不用看了。”又道:“前頭檢查園子,收起咱們家貴人的賞賜、往來各家的饋贈,也花不了多少時候,倒是六小姐病又重了,有個郎中說除非投猛藥下去,二太太拿不定主意,二老爺不在府裏,大太太又不得閑,老太太你是知道的,這幾日本來就乏了,所以六小姐那兒,一時竟沒人作主……”
聲音低下去,連碧玉都靜了。想六小姐是二房、又庶出,小小年紀重病纏身,再加上為人木訥不討喜,病重些、輕些,也不過是一個人躺在偏僻舊房間裏,實實的可憐見,竟不如一個得寵丫頭,
她們想著謝六小姐,那先前打簾子的媳婦卻在看她們。天已薄暮,又陰陰靉靉的,屋裏早看不太清,已點上了燈。燈下看美人,比平時更添動人。左邊的姑娘身著水青綾子細褶長裙、鵝黃色褙子,膚色白皙、意態溫柔,右邊姑娘著水綠牡丹滾薔薇邊窄袖衫兒、係天青湘江六幅裙,身姿玲瓏、神色飛揚,坐在一起活像幅畫兒,若出去不說身份,竟比人家尋常小姐還氣派些。都道老太太當年就是個美人兒,無怪乎子孫都儀容不凡,長孫女兒還能選進宮裏。太醜的丫頭,還真不配在老太太身邊當差。
明珠輕咳一聲岔開話題:“……後來經過廚房,聽見擾嚷,說有個小丫頭做壞了東西,大娘要攆她走,我想節下已夠兵荒馬亂的,何必呢?就勸了幾句,再到這邊,可不就晚了。”
碧玉眼珠一轉,想起來了:“先前有個小丫頭,準是來找你救駕的!不跟我說實話,我想怎麼為了個鴨子做法巴巴的要來找你呢!她是你街坊對吧?”
“算是。”明珠草草答應,不欲深談。碧玉曉得她怕人說她拉幫結黨,抿嘴一笑,也丟開這話題,同她又把一些重要事項核了遍,料明天沒什麼差錯了,去大太太麵前交差。府裏上下事務,名義上是交給大房媳婦掌管,老太太不肯放權,說派丫頭幫她,實際上還把大小事務抓在手裏,大太太怎敢跟老太太過不去,凡明珠碧玉報了的事項,隻要別太離了譜兒,無不允的,卻又要端架子,橫看豎問、哼唧了半天才允,臨走忽問明珠:“後來二太太找過你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