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了!”明珠終於叫出聲音,但喉頭隨之有甜腥而粘稠的東西湧上來,把她的聲音堵得含糊不清,她難以呼吸,隻能絕望的抓著喉頭。要死了!她真的要被憋死了?這果然不是夢……
一個小丫頭急急的端個痰盒過來,笨手笨腳往明珠麵前一放,爬到榻上給明珠捶背。
明珠咳了半天,總算一口帶血的痰吐到痰盒裏,神智舒爽了些,展眼看那半舊雕漆盒子,卻不是自己屋裏的淺翠青花鼓腹盒,心底先一跳,待要看看身邊這小丫頭何許人也,喉頭又癢起來,俯在盒上咳個不住,一口口的血痰,血都作膿紫色。明珠有生之年,未覺得如此虛弱痛苦,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麵孔通紅、眼裏都是淚花。小丫頭在她背後又捶又揉,也於事無補。
一個老婆子拎個瓶子,瓶子裏晃晃蕩蕩半瓶兒水,慌古隆咚跑進來,瞧明珠咳成這樣,瞅了瞅痰盒,倒有了喜色,回身往外頭跑,嘴裏放聲道:“大夫!姑娘咳出來了!”手裏水瓶揚起來,“啪”打在牆上,磕碎了,熱水濺在老婆子身上,老婆子“嗷”了一聲,也顧不得。外間亮起了燈,有腳步聲,她唧唧噥噥同人說話,那人卻是男人聲口。
明珠咳得總算定了些,給小丫頭攙扶著在枕頭上躺下來,隻是喘氣,仍說不出話,心頭狐疑更重,看了那小丫頭一眼,卻是眼熟。
那老婆子又跑進來,這次身邊帶個大丫頭同來。那大丫頭睡眼惺鬆的,神色不善,老婆子可是滿臉歡喜,並榻上捶肩的小丫頭也是喜孜孜的:“大夫說好麼?”
“好!好!”老婆子一迭聲道,“要這盒子去看看!”笑得滿臉菊花對著明珠相了一相:“咱們姑娘可不好起來了!”便捧了痰盒子出去外間。
明珠驚疑不定:她在老夫人麵前得臉之後,大家給個麵子,也尊稱她“明珠姑娘”,但誰曾有過一聲“咱們姑娘”?這可是正經的小姐禮遇了!再說旁邊這臉熟的丫頭,敢不是洛月?
唉呀!明珠腦袋裏嗡的一下,全對起來了!榻上揉肩這個,是六小姐屋裏的二等丫頭洛月,站在地下揉著眼睛不耐煩那個,是六小姐屋裏的一等丫頭樂芸。樂顛顛跑進跑出的,是六小姐隨身乳娘邱媽媽。虧明珠自詡溫柔細心,平素對六小姐這兒還不是冷落了,又兼醒來又慌又急,一時竟沒認出來!這屋可不是六小姐的屋?這榻可不是六小姐的病榻?那麼她——
外頭大夫的聲音還守禮低微,邱媽媽本來耳背,聲音就一聲高過一聲了:“哦是陳血?哦這麼說是咳出來了!果然是要狠藥麼!這麼說斷根了!哦哦,大夫你說的我聽得見,知道知道!要補的嘛!這會兒天也快亮了,大夫你開個方子,叫人熬去!阿彌陀佛這可算是好過來了!”
那大夫怎麼跟邱媽媽艱難溝通,明珠都顧不上了,喘過一口氣,先道:“取鏡子給我!”
樂芸不動,洛月越過明珠身子下榻來,桌上取了麵菱花鏡子給明珠。明珠接在手裏一看,不知該慘嚎還是該大笑。
這皮包骨頭的瘦樣子、這黃慘慘的病容、尖伶伶的下巴、淚汪汪紅通通的眼睛,怎麼看怎麼都分明是謝六小姐,謝雲華!
好好的明珠,怎麼成了謝雲華?肯定是夢吧!明珠掐了一下自己手心,會痛。
其實不用掐手心,剛剛那一頓下馬威的咳嗽就該叫她知道了,什麼夢都不可能經曆如此痛楚而不醒過來。這就是現實。
從一個丫頭,平白成了個金枝玉葉的小姐嗬,多便宜的事……不不,明珠還是想念自己的皮囊。她定定神,覺得嘴裏鹹澀難當:“給我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