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華那聲輕咳,不過為引起眾人注意,她好發話,不料成了這番效果,不由失笑,唇角向上翹了翹,竟連把笑容再擴大一點的力氣也沒有。先前她冷的,不過是手腕,如今,頭臉肩胸都如冰雪,雲華自己倒覺不出寒冷,隻覺得室內諸人物越來越縹緲,竟像要隨輕煙而去一般,幸得洛月抓住她的手,那赤忱熱力又把她拖回人間:“姑娘!你身上這樣冰!”忙忙要抱被子來,又催邱媽媽生火。
時節才入秋,別屋都沒備火盆,隻有六小姐這裏,因她常年體弱怕冷,火盆竟是盛夏也不曾收起。樂芸搶過火鉗道:“我來我來。邱媽媽你想法兒抓藥去。”
抓藥出府,不知要跑多少腿。趁外頭跑腿踢皮球的時候,她好在火盆邊打個盹。到太太前頭碰灰的事情由人家去做,太太萬一到六小姐屋裏看一眼,樂芸還是小姐榻前勤懇侍奉的好丫頭。樂芸算得門兒清。
雲華此時顧不上跟樂芸生氣,隻怕自己等不到新藥熬過來就斷氣。一夜之內,一個靈魂連斷兩次氣,這也太扯了一點!外頭大夫,恐怕指望不上了。她自力更生,招呼洛月:“你脫了外衣,進我被子來。”又叫住邱媽媽:“你且停停。”
洛月還當雲華想人陪睡,呆呆想了想,丫頭沒有進小姐被窩同睡的道理,以前洛月陪著六小姐睡,最最親密時也不過在小姐腳邊再搭個被窩,像小狗似的蜷在裏麵,這次也照章辦理。
雲華用盡身體允許的所能嗬斥:“性命要緊,顧什麼尊卑,還不過來!”
洛月忙進雲華被子。雲華整個人縮在洛月懷中,才覺暖和了些。
她這一份冷,是因自己身體已無力產生足夠熱量,所以如繁花至暮,竟漸凋零,縱捂再多被子,也不成的,小小一個火盆燒在帳外,又怎及得被窩裏真有個人暖洋洋的抱住。從此洛月的體溫就是她的體溫,雲華暫時不用怕自己凍死了,集中精神吩咐於媽媽:“媽媽你歇會兒,且不用去藥房了。明日——”看了看窗紙,改口,“今日是重陽,五更時分,碧玉姑娘必定開始發配各人工作,諸丫頭婆子都要前往聽令,邱媽媽你從這裏走到碧玉姑娘麵前,必無阻礙,然後你實話實說,道這藥再不來我就要死了。她會用最快速度讓你拿到藥。”
一席話,並不算很長,雲華要喘了四五次才說完,聲音又微弱,邱媽媽挨近了也聽不清,還是洛月替小姐複述了一遍,邱媽媽聽真了,雖還不是很懂其中的機竅,難得看自家小姐如此冷靜有主意,頓時也有了主心骨,搬個凳子坐到門口等五更去。
樂芸生了火盆,看洛月和邱媽媽各有差使,六小姐獨獨闔目養神不理她,本該樂得清閑,卻不知為何生出些寂寞彷徨意昧來,蹩到床邊:“姑娘,我做點什麼?”
雲華連眼睛都懶得睜:“你麼,休息休息……天亮還有你勞累的呢。”
抓藥由邱媽媽去跑腿了,明兒還有什麼特別勞累的?樂雲當小姐在跟她講客氣話。從六小姐這根木頭嘴裏,要吐出句客氣話,真稀罕!倒叫樂雲呆了會兒,才抱了個被褥在床邊鋪開,試探著又看了小姐一眼,見她不言不動、鼻息微微,似已睡著了。洛月不放心,將臉貼在她脖頸上,能感覺到脈動,這才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