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正香,突然有個聲音在耳邊嗡嗡:太陽都照著半邊屁股了,快起來練功去!懵懵懂懂睜眼一看,爹咧著一張嘴站在地中央。
我這才想起自己是在老家,昨天黃昏,我剛剛從省城回來。
愁緒和沮喪又一次包圍了我。我不耐煩地把自己的腦袋埋進被裏:爹,我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您讓我睡個懶覺……爹啞著嗓子嘿嘿笑起來:怎麼,成腕兒了連爹的話都不聽了?成腕兒了就可以不練功了?
我忽地坐起來,想跟正衝我較勁的爹發火。娘這時跟進了屋,她下意識去拉爹的手,爹卻狠狠甩掉了娘的手……我說:好吧,我去練功!跟著話音,我看到了爹的笑臉。
嗯,雖說你小子又上電視又上報紙的,還去國外演出,可爹的話該聽還聽,是我兒子!
沿著村路,聽著不知名的鳥叫聲,我並沒有心情練嗓踢腿。想到自己麵臨的困境,想到和我一起摸爬滾打的兄弟姐妹們,朝天歎一聲,低下頭,又下意識歎出一聲。
走了幾個來回,隻是活動了下胳膊。
回家,看到爹在院裏擦鋤頭,那鋤頭油光鋥亮,幾乎能照見人影。
我詫異道:一把鋤頭擦那麼亮幹嗎?它不過就是個種菜的家把式嘛!
爹看我一眼,遞過一條毛巾讓我擦汗:這鋤頭可是我種地的武器,它就像你平時在舞台上用到的那些兵器,亮亮堂堂精精神神的,你看著不高興呀?離開它你玩得轉嗎?
爹文化不高,想不到比喻倒很貼切。
第二天,又是在相同時辰我被爹叫醒。
我隻有苦笑:爹,我是回家休息調養的,不需要見天就練功,那些本事都在您兒子身上長著呢,跑不了!
爹拍了下我光著的肩背:甭跟爹說這個。爹隻知道,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哪輕哪重,你應該比爹明白。
沒奈何,我隻好聽從爹的話。這次為讓自己多流汗,我改為跑步。
其間,遇到幾個同村的人,他們麵露喜色:瞅老秦父子倆,爹種地勤快,兒子練功也不落後!
經村人這麼提醒,我才想起應該到自家的地看看。
到時,我看到爹像一個偉人,正掐著腰和娘站在一起,一臉得意地看著自己種下的果實。我這才驚詫自家地裏的熱鬧非凡:芝麻、黃瓜、扁豆、紅薯、絲瓜、南瓜,應有盡有,一個品種套著一個品種。我瞪大眼睛看爹:您這功夫不簡單啊!
爹抿嘴笑:怎麼樣,小子,不比你演戲的功夫差吧?咱的地盤咱說了算嘛!
爹洋洋自得的神情像個孩子。娘在一旁捶了下爹的肩:瞧把你美的!
第三天,爹照例準時叫醒我,不過這次娘硬把他拉開了。
我像小時候一樣,把屁股半翹起來,頭抵在枕頭上,想讓自己多眯一會兒。
爹沒好氣地衝進屋,毫不客氣地一個巴掌拍在我屁股上:快起來,練功去!娘進來還要阻止爹,爹把眼睛瞪得溜圓。
這次,我站在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下,真正吊起了嗓子,我搖頭晃腦的樣子馬上吸引來幾個同村的孩子。我沒有絲毫羞澀,繼續字正腔圓一展歌喉,遠遠地便看見爹也走了過來。
有村人對爹誇獎:你這兒子的功夫,了不得呀!爹嘿嘿笑:他老子也有功夫嘛!秋後的莊稼,提早就收完了。把大家說得都笑了。
一周後,我把電話打給朋友,告訴他蘇州那家公司我不去了。
朋友詫異地問我怎麼了。此時,我正站在山坡上,目視著生機勃勃的村莊,我說:劇團解散了,可我不能讓人心也散了。我要回去,找他們!
離開村莊那天,爹像個將軍站在遠處目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