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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今天真是精神頭十足——站在俱樂部舞台上與整個空間不太成比例的小講台後麵,慷慨激昂了近一個小時,也絲毫沒顯出累。雖然在前一天晚上,她還對即將戴在她頭上的區個體勞協主席的桂冠表示不好接受,對今天演講“遵守道德 弘揚時代新風尚”的命題感到頭疼。

我不能不用異樣的眼光去看媽媽,自從爸爸狠心拋下我們去了異國他鄉之後,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媽媽這麼容光煥發。即使是在小草餐廳隆重的開業典禮上,媽媽也沒有這樣過。她也從來不跟我袒露她內心世界的喜怒哀樂。盡管我一直想知道,想了解她。我覺得已經九歲的我,應該算是個大孩子了,總該幫一下媽媽。

今天是星期天,我本來不想跟媽媽來湊這份熱鬧,但媽媽顯然放心不下我。

看得出,媽媽對她的小草餐廳充滿了濃情愛意,雖然它誕生還不足一年。但這一年中發生了多少故事啊!媽媽講述了某些顧客如何找茬,她不但忍氣吞聲還無償款待的經過,講述了寧可自己賠本,也決不隨便向顧客漫天要價的事實。我感覺眼睛有些發潮,但我沒哭。我覺得媽媽是天下最好的媽媽。

媽媽終於演講完畢。鮮花和鎂光燈一起向她擁去。我站起來,為她高興得拍紅了手。媽媽這一年來不易啊!

會後又是宴會,從不喝酒的媽媽頻頻與向她道賀的人們碰杯。我沒有攔她,我想今天讓她喝個盡興吧。

“媽媽還有事要去餐廳,你能不能自己先回去?”回去的路上,媽媽掏出一串鑰匙試探地問我。

我表示能行。

“算了。你跟我一塊兒去吧。”我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媽媽突然改變了主意。然後她不容商量地拉起我就走。

小草餐廳裏一個顧客也沒有。廚師和幾個夥計正圍在一起扯閑篇。我感到挺奇怪。我不知道小草餐廳是不是一直這個樣子,媽媽從不讓我跨進一步。而且從我們母子進餐廳這十幾秒內,空氣中竟似有一股酸溜溜的味兒。

“經理今天好風光啊,我們剛看完了午間新聞。”廚師動也沒動,像衝媽媽,又像對其他人說。媽媽自嘲地一笑。我發現,竟有一滴淚從媽媽的眼角悄悄流了下來。

“你們都在等開這月工資吧?那好,咱們算一下。”

媽媽讓我坐一邊去。我看著他們一個個向媽媽發難——有說虧損了也不該壓工資這麼久,不幹下去趁早拿個主意,免得耽誤了各人的前程;有說這回又上報紙又上電視的,肯定也得了獎金吧,不如就發給大家一點兒,哪怕是象征性的一點兒也好。媽媽簡直成了眾矢之的。

人都走光了之後,天已經擦黑了。媽媽抱臂站在窗前,似在沉思。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上前扯了扯媽媽的衣角:“媽媽,你很難受是嗎?”

媽媽回身看了看我,默默把我抱在了懷裏。我須臾就感到了肩頭的一絲濕潤。媽媽在我耳後喃喃地問我:“你什麼都不知道,是嗎?”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我的確沒有騙她,我今天的確對她好像理解了什麼,又什麼也沒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