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江湖五大門派中,萬花穀素來和純陽宮交好,兩派更是數代有姻親之誼,華山秦嶺也不過一兩日路程,為何偏偏舍近求遠,千裏投奔藏劍山莊?

又為何,此次萬花穀大難,無一純陽弟子前來援助?

眼前恍惚飄過純陽宮主東方琅嚴厲的麵容,宮主夫人抱著自己讀書時的溫柔慈愛,以及自幼青梅竹馬的宮主獨女東方雲兮,嬌俏伶俐的眉目……楚小駑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下意識的搖搖腦袋。

楚小駑最後望一眼清冷的月光,晶瑩剔透,恍若琉璃——這圓月兒,倒像是師妹的貓兒眼一般,又圓又亮。這幾年來,他曾暗地裏為她擔心不知多少次,怕她那軟弱良善的性子,離了萬花穀,離了諸位嬌寵她的師叔師伯,在有西方羅刹之稱的明教飽受欺辱,對那位將師妹擄走的明教左使蘇藍更是恨到骨子裏去。

有段日子楚小駑做夢都想著,待武藝大成之後殺上明教,一筆戳死蘇藍,將師妹堂而皇之的迎回萬花穀。但現在想來,師妹當日被蘇藍帶走卻是萬幸:穀中大劫,任憑諸位叔伯平日多疼愛她,此刻最重的,還是自己這個少穀主吧,而武功又差,人也笨笨的師妹,如何能逃得了如狼似虎的天策禦林軍,何況還有西洋火炮和蒙古紅狼?

無論如何,總是活下來了,楚小駑伸指掐住掌心。

活著,才能報仇。

楚小駑走入倒淌河,放慢呼吸沉下水麵,在冰冷的河水蔓延至眼下時,緩緩閉上眼睛。

很多年之後,楚小駑依然記得他再次睜眼時,第一眼看到的那位少女,瘦瘦弱弱,頭發也是因為先天失調而缺乏光澤的亞麻黃色。她跪坐在塌前,偏著頭,手裏捧著個九連環拆解,蜜色的脖頸裏掛著三串佛珠:一串東海珠,一串火紅珊瑚珠兒,一串深黑檀香木,裸露的小臂和腳踝上都套著紅繩穿的銅錢,右手腕上還額外多帶了兩串骨雕佛珠,眉間一點紅記,低眉垂目,神態謙和,若不是年紀過於幼小,整個人就好像廟裏香火供著的菩薩般。

“咳咳。”楚小駑想要起身,卻牽扯了心肺一陣猛咳,少女在楚小駑發出響動的時候轉過頭來,她眼神透亮,近看時極為迫人,眼珠帶著罕見的一抹黛綠,似乎有波斯洋人的血統。顴骨高,額頭方而寬,明顯男性化的特點,在她身上卻奇異地顯示出讓人迷戀的美感。

少女放下九連環,伸手輕輕按在楚小駑肩頭,搖頭不許他起來,伸手端過一旁熱在水盅裏的藥湯,攪動勺子吹吹:“你傷了肺,可別起身亂動,我先喂你喝藥——雖然不及萬花神醫,但此刻好歹當作活馬醫罷!”

楚小駑大驚:“你如何知——”

“萬花穀主最愛紫薇花,天下何人不知。”少女抿唇輕笑,揚手晃晃紫晶石雕琢的紫薇戒指,在楚小駑露出焦急神色之前放入他手中,眼珠的顏色變深,目光盈盈,“往事不必多想,萬事待你養好傷再說。”

藥入口極為苦澀,楚小駑皺緊眉頭飲下一口,地骨多放了半錢,生地煎的過火,菖蒲本該在二煎之後放入才不損藥性,這養肺湯劑若要自己來開——楚小駑仰頭,卻在看到少女低垂的眼婕,認真吹涼湯藥,停一下,似乎是怕還燙著,又輕輕吹了幾口,淡淡的檀墨書香傳來,卻是讓聞慣了萬花穀百花香脂的楚小駑精神一振,一失神正對上少女的目光,三分溫和七分嚴厲,似乎是怕自己嫌苦不喝,用眼神強勸一般。

楚小駑年幼失母,父親對著他肖似生母的容貌總是心生愧疚,諸位師伯師叔更是寵愛交加,一應要求無所不從,就連同食同宿一起長大的小師妹,也是由著他的性子,讓他的時候居多。而此時此刻,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被一個陌生的少女勸著喝苦澀且不甚對症的藥湯,卻偏生覺得安定滿足,就好像,就好像是素未謀麵的母親在此,若是自己得了病不吃藥,就應該是這種態度罷?

“喝得倒是幹淨,我叫下人給你送些粥來。”少女仿佛滿意般看著空空的藥碗,站起身來,露出腰間掛著的木魚棒槌,深紅木的顏色,精巧玲瓏,其上遍刻梵文。楚小駑從女子呼吸之間已感覺出她心脈虛緩,秉氣柔弱,似乎是娘胎裏帶出的不足之症,怕是活不過盛年,因此父母才求了這許多佛門物事,以期神佛之力能為女兒延綿福壽罷。

總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楚小駑一時神傷,眼看到少女走到門邊,才想起一事慌張開口:“等等,你、你叫什麼名字?”

“我還以為你想不起來問呢,”少女手搭在門上,偏過頭來,眉間掛著笑意,“我叫沐妤,沐家第三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