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那時還不到二十歲，一直都隻是上學的小女孩兒，她從來沒幹過什麼冒險的事。可為了我的爺爺，她想好了，她上車時故意留到了最後，她主動坐在往裏冒風的車廂尾部。那天的雪一直在下，下得天地間全都白茫茫的，什麼都不太清楚。我奶奶一直往外麵看，她坐在第七輛車裏，開了快五六個小時，她才看到了那座大橋。我爺爺怕她記錯，告訴過她大約到那兒所用的時間，還有那座橋的長短高矮，可他始終沒告訴她，如果她跳下去了，怎麼才會不摔死。
車開到滿是冰雪的大橋上很慢，我奶奶清楚地記得，那時候車廂裏所有的日本人還有押運遣返的中國憲兵都無精打采地擠在一起，隻等著到營口港去上船，她數到了第三根橋柱，那上麵我爺爺給她綁了一條紅布條，她猛地從車裏跳了出去，誰都沒來得及有什麼反應，她就跳了下去。
我奶奶摔進一大堆雪裏，那是我爺爺帶著他的部下早就堆好了的。她沒受什麼傷，橋下麵我的爺爺、他的弟兄還有他的旅長開著車等著她，馬上就帶著她離開了。橋上麵的憲兵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麼辦法也沒有。”
傅傑長出了口氣，心裏如釋重負。這對戀人終於在一起了，成功逃脫，更重要的是羅蘭的爺爺，那個叫駱靈中的國民學軍官己經當了逃兵，脫離了戰場，還能再有什麼能破壞他們的生活?可他發現羅蘭的神情卻變得更加陰沉，這讓他的心情也低沉了下去。他想到了羅蘭的奶奶現在的樣子，她孤單她寂寞，她蒼老衰弱，他猛地想起了羅蘭排的那場話劇，如果她的奶奶也能在老年時回憶往事，如果她親愛的人也像劇中人那樣一直都在身邊，她還會變成這副樣子嗎?
羅蘭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我爺爺的身上沒有帶槍，他對我奶奶發誓這輩子再不動那東西。他帶著不少錢，他團裏的弟兄還有旅長都送了他錢，足夠他們到重慶，再開個小買賣什麼的。他們下了車，開著軍車走太乍眼了，他們事先準備好了一輛小馬車，由我爺爺趕著往南邊走。
但是沒走多遠，我奶奶就支持不住了。她跳車時是沒受什麼外傷，可是這些日子她太焦慮了，跳車時也受了驚嚇，而且她己經懷了孕。沒走出幾十裏路，他們就隻好在一直小村子住下。她病了，我爺爺隻有一條路可以走，就是回沈陽，就算帶不回醫生，也得帶回來藥。而且要快。就這樣，他們剛剛在一起，就馬上又分開了。我的奶奶不能再顛簸，隻好等在小村子裏，我爺爺騎馬回沈陽……”
羅蘭沉默了，“後來怎樣了?”傅傑問，他隱約地知道，羅蘭會說什麼，果然她說，“從那兒以後，我奶奶再也沒有見過他。”
“他怎麼了?”傅傑問，他的腦海裏閃過好些的念頭。他被憲兵抓到了，他路上出了事，或者當逃兵又回沈陽，被部隊裏的人抓到，這些都有可能。
羅蘭搖頭，她說，“不知道。”她看著傅傑莫明其妙的神情，苦笑了一下，“真的就是不知道。我奶奶就算今天都不知道我爺爺到底怎麼了，在那天之後他是死了還是活著，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