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蒼茫,雎鳩宮園子裏的一株老梧桐樹上,竟然傳來寒鴉聲陣陣。
我心中越發不踏實起來。自從皇上迷戀黃老之術後,就極少到我這雎鳩宮來了。後來,張道機教給皇上所謂的采陰補陽之術,說是須用未經人事的處子,皇上便從民間召入宮中大批童女。西宋各州各縣,都以能為皇上多奉送秀女為榮。
這幾年原本就是兵荒馬亂,又加上皇上無道,西宋王朝幾乎風雨飄零,如同在茫茫滄海中行走的一葉蹁躚小舟一般。我心中甚有憂慮,勸說了皇上幾次,皇上卻幾乎把我也惱了。來我雎鳩宮,來得更少。他少來,我倒是也落得個清淨。隻是皇上親佞遠賢,在張道機和衛勤天的慫恿之下,做出越發荒唐的舉動來,不禁令人堪憂。皇上雖然日漸荒淫無度,對我總算還是客氣,始終邊關戰事,是由我義兄袁震東把持。不過我與皇上關係日漸微妙,越來越類似與當初皇上與明貴妃了。
薛王爺不遠萬裏,寄得一張白紙前來,想必是提醒我凡事當心,皇上已對我起了疑心。
想起這些,我不禁想當當年與薛王爺初見時候,是在濰縣的元宵燈會上,後來再見,在沈家的酒尾公盛會上,那時他白衣凜然,那時他風流倜儻,遠不似後來眉目間憑空多了幾分無奈與惆悵。那時他在我眼中,便是一個風流好色的紈絝子弟,後來我才知道,他心中原有那麼多無可奈何,有那麼多委曲求全。那時,我還是他人的妾,那時我還不知他心裏已然有了我。
我還記得,那年沈洪要休我,他說出的那番話;我還記得,強盜窩裏,他千辛萬苦趕去搭救我;我還記得,天津客棧的大火中,旁人都把我忘卻遺棄,他甘冒著生命危險,闖進火場,將我救了出來;我還記得,我為救沈家人不辭勞苦,他為幫我助我幾番憔悴;我還記得,我決意入宮時他眼中的傷心與決絕,他強顏歡笑背後的黯然神傷;我還記得,在容華會上,他明知皇上對他心存顧忌,卻還是為保我顏麵,為我出頭。
我這一生,經曆過四個男人,一個是敦厚癡情的沈洪,一個是曾經青梅竹馬的袁震東,還有一個對我有恩亦有恨的皇上,另外一個,便是為世人認作是風流不羈的薛王爺了。這四個男人中,沈洪曾經與我兩情相悅,然後等到見到柳雨湘,他便立刻明白,他心中所愛,並不是我;袁震東與我青梅竹馬,曾經私定終身,然而等到他從沙場歸來之後,我已嫁作人婦,他亦功成名就,此時他與我相交,雖也是情深意重,卻也是利用成分居多。我時常想起,他一度喜歡我,是否也是報複沈家的計劃中的一部分?袁震東的心中,也許對我愛意深種,隻是在他心中,他最愛的永遠是他自己,****也永遠不及他的功業;皇上初時召我入宮,隻是為一個江湖術士的一句斷言,其中想必又有想與薛王爺一爭長短的緣故。皇上高高在上,卻曾經是非不分,親手殺死了我與他的骨肉,皇上後宮妃嬪無數,他寵愛的人,永遠不是一成不變。後宮佳麗三千人,他的情意,便分作了三千份。而薛王爺,卻是不同。他本是風流倜儻之人,家中有無數姬妾,他對我的情義,卻仍舊是全心全意的。若不是因為與我相識,若不是因為這份剪不斷理還亂的情分,他又何必把自己累及至此,非要撇開身份高貴的東魏郡主不娶,自請到那邊關苦寒之地?
用我心,換你心,始知情義深。曾經,我一度不知道,等到我知道的時候,我又一度想不明白,等我想明白的時候,一切已經晚了。
夜,越發深沉,那寒鴉的叫聲,卻越發的聒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