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郭鬆濤之前的生活,我最鮮明的記憶就是每天在整個城市的大街小巷中穿梭——
與他相遇的那天,也是同樣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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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發現了一個裝著飲料瓶的綠皮垃圾箱。
垃圾箱的身高比我隻矮一個頭,外麵粘著不知道誰抹上去的黃色的鼻涕,看起來惡心極了。我忍著臭味,把胳膊伸進去,然後費力地把那個廢棄的塑料瓶掏出來,放進我帶過來的黑乎乎的蛇皮袋裏。
——胳膊太短真是讓人沮喪。
蛇皮袋是我問隔壁五十多歲的李雪花借來的,李雪花長得不好看,嗓門比男人還大還粗,說話凶巴巴的。可是每次家裏沒吃的,我餓肚子的時候去找她,總能得到一個冷饅頭。
今天已經收集到50個塑料瓶了,而蛇皮袋並不大,所以我決定先回家一趟,把這些放好再出來尋覓。
我家離這裏很遠,是在傷烏區的一個城中村裏。
傷烏區,傷烏區,在那裏住了半年,有時候坐在院子裏發呆,我能看到一群一群的黑乎乎的鳥飛過,它們的叫聲讓人聽了會覺得傷心。顧春芝說那種鳥叫做“烏鴉”,傷烏區的意思,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區域裏麵有很多悲傷的鳥兒吧。
城中村的胡同很窄,房子密密麻麻的,有些是灰撲撲水泥的顏色,有些露著紅色的轉頭,還有一些牆麵上有著密集的痕跡,剛開始我以為是調皮搗蛋的小孩子拿刀子在上麵劃出來的,可是顧春芝說那是因為房子太老,是被風吹成那樣的。各家各戶的院子都很小,所以隔上幾戶就能看到一輛鏽跡斑斑的二八自行車被鎖在門前的柱子上,和我一樣大的小孩,都會選擇去外麵的公園裏瘋跑,絕對不會在胡同裏遊蕩。
顧春芝告訴我,她沒有錢,所以隻能在這裏租房子給我住。如果我能自己養活自己的話,就不用跟著她受這種苦。
其實我覺得這一帶還挺不錯的:鄰居李雪花對我算得上好;晚上這裏也很安靜,不像我和顧春芝之前住的那個地方,天一黑就能聽各種汽車引擎的轟鳴聲,閃著五顏六色的燈光的房子裏會傳來震天響的刺耳的音樂,還有依偎著各色男人的穿著暴露的女人。
——那些東西我都不喜歡。
顧春芝租的房子很小,是灰色的水泥房,隻有一個小小的廚房,還有一間臥室。臥室裏麵有一張老舊的雙人床,那是顧春芝一個人睡的。她給我買了一張小小的彈簧床,晚上我就窩在那裏。
我最喜歡的,是顧春芝買的十四寸的彩色電視機,因為她從來不會限製我看電視的時間——事實上,一般情況下她也沒有時間管我。
房間裏還有一個放衣服的小櫃子,就再沒有別的了。
至於廚房,那裏有一個小煤氣灶,一個大水缸,還有一個放著切菜板的木頭架子,家裏的食物都堆在木頭架子下麵。
廁所是好幾家公用的廁所。洗澡的時候,顧春芝會把我趕出來,自己燒好熱水拿個大盆子在臥室裏洗澡。
剛搬進來的時候,牆壁上有一層厚厚的土黃色的灰,綠色的紗窗也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她指揮我用掃帚把紗窗上的灰打掉,然後就出去了。打完灰,我咳嗽了好幾下,摸摸腦袋,原本幹淨的手就變得烏漆麻黑的,在牆上一按一個印,也不知道是我手上的灰蹭到了牆上,還是牆上的灰被我的手蹭了下來。
很好玩兒。
顧春芝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疊報紙,她用麵粉熬成糊糊,讓我幫她扶著椅子,她站在上麵用抹布擦了一遍牆,就把報紙都糊在牆上了。
我很高興。雖然沒有上過學,但顧春芝斷斷續續教過我認字,報紙上的內容,有一半我都能看懂。
我把今天撿到的瓶子都扔進廚房的一個大紙箱裏,加上昨天撿到的89個,攢夠200個,就可以拿出去賣錢了。
“顧盼!你快過來!”
顧春芝的聲音從臥室裏傳過來,她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聽起來很高興。我很疑惑,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
順著臥室的方向看過去,顧春芝坐在雙人床上,她對麵我的彈簧床上坐著一個男人,透過深綠色的紗窗,影影綽綽的,我隻看到那男人頭發梳得整齊,肩膀寬大厚實,穿著深色的西裝。
——看起來很有錢。我撇撇嘴:這樣的坐在顧春芝對麵的男人,我不知見過多少個了。
可是顧春芝從來沒有這麼激動地專門讓我過來給那些男人檢閱。
我慢吞吞挪過去,終於看到了男人的正臉:他皮膚顯得有些蒼白,看起來很有些疲憊的樣子;長方形的臉,下巴微微有些尖,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眉毛的顏色很淡,眼鏡的顏色也很淡——在鏡片的折射下我看不大清楚,但我猜是琥珀色的;高挺的鼻子讓他看起來正氣凜然,但是嘴唇略微有些厚,而且很是紅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