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和之前顧春芝交的那些男朋友都不一樣，他的臉看起來很矛盾，又像女人又像男人，卻讓人意外地覺得順眼。
“鬆濤哥，這就是我兒子顧盼，今年八歲了。”顧春芝小心翼翼地說。
這男人在她心目中地位一定很高。
男人這才開始打量我。
我偷偷地把胳膊藏在身後——撿了一上午瓶子，那個垃圾桶上的鼻涕有些沾到我袖子上了，手也黑乎乎的。有時候我需要趴在地上去把那些藏得很深的瓶子勾出來，褲子膝蓋上已經破了好幾個洞，褲管也早就看不出顏色來了。可惜褲子沒法藏起來。
男人看起來很幹淨整潔，讓我莫名地覺得很羞恥。我的臉燒起來，它一定紅了。
“這孩子真可愛。小盼盼，你今年幾年級了？”
男人笑著問我。他的聲音很好聽。有一年夏天，顧春芝帶著我去過一次森林公園，那裏的小河水冰冰涼涼的，嘩嘩嘩流過去，讓人覺得炎熱的空氣都沒那麼難耐了。我覺得，男人的聲音比那條小河的流水聲還要讓人覺得舒服。
對於男人的話，我隻是搖搖頭。
沒有上過學，也讓我覺得很羞恥。
顧春芝歎了一口氣，回答男人：“我的情況不太好，就沒讓顧盼上學。”
我低下頭，不敢看男人的臉，害怕他表現出同情的神色來。但其實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可憐。我以前在路上看到過一隻死去的流浪貓，它被一輛汽車碾過去，渾身都是血，被人扔到了臭烘烘的垃圾堆裏。我有房子住，還能撿瓶子賺錢。我比它幸福多了。
“你要是有困難的話，都可以跟我說。能幫的忙我一定會幫。”男人的聲音很平和，讓人捉摸不出他的情緒。我的心裏好受多了，隻要不是同情就好。
頓了頓，男人接著說：“春芝，顧叔和張姨一直在找你，我一聽說你的消息就過來找你了，你——”
顧春芝的眼睛閃了閃，我發現她的眼眶裏都是眼淚，從枕頭底下那卷有些發黃的衛生紙上揪下來一張遞給她。
“你要不要回家看看他們？”男人終於把一句話說完整了。
顧春芝用粗糙的衛生紙捂住眼睛，有些哽咽：“我離家出走那麼多年，現在又變成了這樣……他們，他們看到我，指不定會更難受。”
她的眼淚徹底流下來了。印象裏，我從來沒有見她哭過。
“鬆濤哥！”顧春芝的嗓子突然變得尖銳起來，“千萬不要告訴我爸媽！就算我死了也不要告訴他們！就當他們沒生過我這個不肖的女兒！”
男人一時無話。他的表情看起來很糾結。我覺得，他一定還是想把顧春芝的消息告訴她父母的。可是顧春芝的態度實在是太堅決——我了解她，隻要是下定決心的事情，她就絕對不會進行改變。我知道，男人最後還是要妥協。
“顧盼，你先出去玩兒吧。我跟你鬆濤叔叔有話要說。”顧春芝盡量讓自己散發出柔和的氣息，她輕聲把我打發出去。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我餓了，午飯還沒有吃。或許我可以去廚房做點東西吃。
過了一會兒，男人從屋子裏走出來，看樣子是要離開了。也不知道顧春芝跟他說了些什麼。
他看到廚房裏的我，摸摸我的腦袋，從口袋裏掏出一片口香糖給我。男人的大手有些粗糙，很幹燥，也很溫暖。從來沒有人摸過我的頭，我洗頭的次數比較少，我猜大家一定是嫌棄我的頭發髒。
我攥緊了手中的口香糖，鬼使神差地，偷偷跟上男人。
他的背影看起來很是高大，狹窄的胡同讓他看起來有些局促，走在太陽底下，我覺得他短短的影子都要比顧春芝來得強壯。
男人步伐很大，不消半個小時，他就走出了城中村，打開一輛黑色轎車的車門，呼嘯而去。
太陽實在是太毒了，我渾身暖洋洋懶洋洋的，無精打采地回家。
顧春芝正在吃午飯。午飯是我在廚房做好的，把小米和大米混在一起，上麵鋪上一層白菜葉子和土豆條，撒上鹽巴和一圈豆油，加上水，就這麼燜成了一鍋飯。顧春芝把我的小碗放在廚房的切菜板上，裏麵是滿滿的一碗吃食。
顧春芝向來對飯食沒有要求，我做什麼她就吃什麼。她把菜和飯攪在一起，呼嚕呼嚕扒完一碗，對我揮揮手，讓我坐在她對麵，問：“顧盼，鬆濤叔叔決定送你上小學，你跟著他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