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裏,遊尚傑一個人呆滯地盯著牆壁自言自語,聽不清他在說什麼,臉上偶爾透出生氣的表情,偶爾又在歡笑。牆上被他密密麻麻塗滿了東西,數字、漢字、英文,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有。
醫生用筆尖觸在窗戶上指給遊太太看:“你看,表麵上看,令公子隻是信手塗鴉亂七八糟地畫著,其實通過電腦分析,整個圖案縮小後都是一個人的側臉。”醫生遞給遊太太幾張資料,上麵的東西通過排列組合後是一個女人的側臉。遊太太歎了一口氣,苦笑。她怎麼會不認得那個女人的樣子,兒子為了她和家人決裂,要私奔去南非。她死了,兒子的心也死了。
停屍間裏,那些尖銳的話語仿佛還回響在耳邊--
“好容易有一個女人讓我找到了生命的意義,卻被你們摧毀了。你知不知道--你們摧毀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那一夜,遊太太突然老了很多,鬢角的白發再也藏不住了。
“我兒子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嗎?”她的右手按在玻璃窗上,仿佛透過那層玻璃便可撫摸到兒子憔悴的臉。她的心,痛得仿佛被人活生生剜了出來一樣。他是她肚子裏掉出來的肉啊,老天爺怎麼可以把他變成一個……一個精神病人!
“是的。之前他並未出現對話情況,後來--你看這些錄像,他麵前仿佛有一個活生生的人。兩個人在對話,比如晚餐吃什麼,未來要去哪裏遊玩。對過去的回憶很少,也許是經曆太過慘痛的緣故,所以病人的對話大多是對未來的計劃。”
屏幕上,遊尚傑的手抬在半空中,仿佛在撫摸著誰。遊太太隻覺得頭皮發麻,兒子這樣的深情隻給過--沙拉!
“這樣的對話隻限於白天,晚上--更確切地說是十點以後,他的言語中就出現了告別的詞語。你看他的睡相,很滿足很愜意。他並不覺得自己生病了,相反,他反而很享受這樣寧靜簡單的生活。”醫生遞給遊太太一些對比照片,是遊尚傑入院後前後期的表情。
“他沒有暴力傾向,前期大部分是悲痛、回憶的表情。他經常折紙飛機,喊叫‘飛機起飛啦,飛機起飛啦’,他潛意識裏想要離開這裏。飛機有飛翔的意味,他之前的生活不自由,或者說,他想走,沒有成功。”
遊太太揉了揉發漲的額頭,點點頭:“我知道。”她當然知道兒子要走,也知道正是因為那場宴會讓他決意離開,沙拉卻被人殺害了。
“後期他開始平靜下來了。偶爾看書、看電視什麼的。某一天,他幻想中的那個人出現了,他的生活就變成了畫畫和聊天。他很依賴那個幻想中的人,從他親密的語氣中可以猜出他幻想的是個女人,而且他深愛著她。從病理學角度來說,他開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無法自拔,這種平靜不是好,而是極度糟糕。他有了嚴重的自閉傾向,而且……”醫生抿了抿嘴角,神色更加嚴肅。
遊太太急忙問道:“而且什麼?”
“病人的身體狀況開始變差……你看,黑眼圈很重,越來越瘦弱,吃東西沒胃口,夢異常頻繁,精神恍惚……有些病人精神上有問題,但是身體上卻是個健康的人。會鍛煉身體,食欲很好,有自己的愛好。但是他卻……也許這樣說有點不符合唯物主義思想,但是真的,真的很像《聊齋》裏被女鬼纏住的書生。身體日漸衰弱,魂不守舍,相思成災。”醫生大概自己都覺得說得有點過了,隻得訕笑兩聲。
他曾經用過很多精密的儀器試圖尋找出房間裏另一個看不見的“人”,因為不僅僅是他,連護士都感覺到有另一個人在遊尚傑的身邊。溫度儀測試出房間裏的溫度比其他病房低,哪怕開著空調。而且人的第六感很奇妙,你背後並沒有長眼睛卻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有人在跟蹤你,更何況有限的空間裏多了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