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總算有了穩定的住處了。
1936年7月8日,他在一個叫百裏坪的小村接待了從北平來蘇區采訪的美國記者斯諾。
這是一間隻有一個哨兵站崗的小屋。斯諾走進去的時候,周恩來正在伏案看電報。他好奇地打量這間屋子:土炕上掛著一頂蚊帳,炕頭上放著兩隻鐵製的文件箱,一張木製的小炕桌當作辦公桌。
“我接到報告,說你是一個可靠的新聞記者,對中國人民是友好的,並且說可以信任你會如實報道,”周恩來盤腿坐有炕上,用不很熟練的英語說道,“我已經有五六年沒說英語了。我們知道你不是共產主義者,這對於我們中國沒有關係的。任何一個新聞記者要來蘇區訪問,我們都歡迎。不許新聞記者到蘇區來的,不是我們,是國民黨。你見到什麼,都可以報道,我們要給你一切幫助來考察蘇區。”周恩來抬起臉細細地打量斯諾,他的臉上仍蓄著濃密的胡子,一笑就露出潔白的牙齒:“抗日戰爭的第一天就是蔣介石走向末路的開始。”
斯諾有些驚訝,在問過一些紅軍和對目前形勢的看法後,把大量話題轉到蔣介石方麵:“您認為蔣介石的勢力比前幾年增強了還是削弱了?”
周恩來肯定地回答:“1934年蔣介石的勢力發展到頂峰,而現在正迅速衰落。在江西第五次‘圍剿’時,他能夠動員50萬軍隊發起進攻和進行封鎖,那是他勢力最強大的時期。在他粉碎了十九路軍,迫使我們撤退以後,他成了長江流域的霸主。但這一切的取得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從此,他的內戰口號已完全失去了號召力。在國民黨上次代表大會上,他因為怕受到譴責,甚至連反共的口號都沒敢提。”
斯諾在本子上迅速地記著。
“第二點要記住的是,如果抗日運動發展,蔣幾乎肯定會喪失其獨裁統治。”周恩來接著講,“他的軍隊既不像第五次‘圍剿’時那麼強,那麼集中,也不像那時那麼可靠了。一旦抗戰爆發,抗日力量將取得他的指揮權的一大部分。蔣心裏也明白,抗戰爆發的第一天,就標誌著他的獨裁統治的崩潰。”
“有何證據?”
“毋需列舉國民黨軍隊中哪些將領和部隊會首先發動反叛。不過,其最得力的指揮官之一的陳誠,對反共戰爭沒有什麼熱情則是眾所周知的。胡宗南更不熱心。這兩人原都是黃埔軍校的左派學員,也是許多紅軍領導人從前的同誌。兩人都是愛國的,蔣不可能長期地依靠他們進行獨夫的反共戰爭。如果抗戰爆發,幾乎可以肯定他們倆會支持統一戰線。”
“蔣介石作為一個軍人您對他作何評價?”
“評價不那麼高。作為一個戰術家,他是個拙劣的外行。作為一個戰略家,也許好一些。”
周恩來開始詳細說明自己的觀點:作為一個戰術家,蔣介石采用拿破侖的方法。拿破侖的戰術需要極大地依靠士兵的高昂士氣和戰鬥精神,依靠必勝的意誌。而蔣介石正是在這方麵老犯錯誤,他過於喜歡把自己想象成為一個帶領敢死隊的突擊英雄。他帶領一個團或一個師,也總是搞得一團糟。他老是集中部隊,企圖猛攻奪取陣地。1926年武漢戰役,在其他部隊失敗後,蔣介石率領一個師攻城,投入全部力量強攻敵防禦工事,結果全師覆沒。在南昌,蔣又重蹈覆轍。他不等增援部隊到達,就用他的第一師向這個被孫傳芳占據的城市發起突擊。孫傳芳後撤,讓蔣介石進入城區,然後反擊,把蔣軍逼入城牆和一條河之間的伏擊地帶,致使蔣軍大敗。蔣介石擁有第一、第二和第二十一師,但他隻用第一師。葉劍英當時指揮第二十一師。蔣介石的愚蠢使他感到厭惡,不久就辭職而去。最近在山西戰役期間,蔣介石命令陳誠將軍派兩個師的兵力進攻和殲滅紅軍。陳還是個不錯的戰術家,因為怕遭伏擊,拒絕執行這一命令。我們截獲了陳致蔣的複電。我們倒是的確歡迎他們這樣集中兵力。去年12月,正是在這種進攻中,我們將張學良部6000人解除武裝。對南京來說,幸好蔣介石並不經常親臨前線指揮,周恩來誇張地詼諧地說了一句:“原因之一是他不會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