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善從未有過如這兩年裏一樣的去思念故鄉,思念故鄉的卡車隆隆,思念故鄉的狐友狗朋,甚至於思念大學教授那催人入眠的教學聲...
他好多次都想把街上的這些人看成是故鄉的那些人,但是現實無法不讓他重新正視這眼前的一切。不堪行的牛車不是迅疾的卡車,駕車的隻是靠著兩隻腳艱難行路而不是操控著方向盤悠然開車的人。
這裏,是貞觀七年的長安城。
而他,不是當年那個考研的高材生。而是一個與周邊的人一樣,命如草芥,身份卑微的大唐百姓中的一員。
住的不是家電齊備,學院專供的高檔臥室,而是長安城平康坊中曲間一個與街不相鄰的簡陋房屋。
現實,告訴他。這裏不是一千年後那個文明的國家,這裏是一個改朝不久,戰仍未止的古老國度。在這個社會等級森嚴的國度裏,文明裏也處處充斥著荒唐和野蠻。
“喲,大郎今兒回來的可有些早啊。還以為你要閉坊的時候才回來咧...今兒收獲咋樣?”剛進曲,就有人來聒噪郭善的耳朵了。
那說話的女人帶著濃重的煙花味兒,聲音軟糯無比。郭善一聽就知道是‘寧姐兒’在說話。青樓裏她是最熱衷於挑逗郭善的人之一,郭善也尤其忌怕她們的挑逗,因為她們的牙總是利過你的。
“月末了,想著休息一天。寧姐,您忙?”郭善已經不能不跟她說話了,還非得抬起頭望向她不可。
果然看見寧姐兒倚在陽台欄杆前笑的格外奸詐,那朱唇裏隱藏著的一口白牙在陽光下泛射寒芒:“你寧姐我人老珠黃了,哪裏有客人肯要。哎...慎哥兒,明兒個你寧姐兒跟你一起上街賣手絹兒去,你收不收留你寧姐?”她先是幽怨的瞧了郭善一眼,旋即又笑吟吟了起來。
那幽怨的眼神郭善如何招架的住?郭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便瞧見寧姐兒身子前傾,那紫羅裙裏露出白花花的大腿來,裙下景色若隱若現,旖旎至極。
“臭小子,看哪兒呢?”她用手拉住裙子下擺,並攏了腿,還後退了兩步。如果不是瞧見她那含笑的臉,郭善還會真以為是自個兒不小心唐突了人家。
太壞了!
郭善這一次連招呼都不打,直接背著箱子往曲內深處走去。
身後傳來寧姐兒肆無忌憚的笑聲,聲音刮的郭善脖頸生風。他縮了縮脖子,更加快步的往回趕。
“哥。”
走進偏僻的小胡同,胡同口一個小女孩兒從小馬紮兒上慌忙坐起,她用身上略顯寬肥的皂色布衣掩住了她藏在背後的雙手,一張慘白的臉格外不平靜。
郭善臉上的羞澀早就在進胡同後收住了,變了個人兒似的板著臉,聲音也有些低沉:“又在繡花了?”
“我,我寫的累了隨便坐坐,才想著要繡繡手絹的。”她慌忙解釋。
郭善走了上前,把木箱放在了馬紮兒上。繞到小女孩兒身後一把搶過她藏在身後的手絹兒,看了一眼上麵繡的山河圖,把手絹兒壓在箱子上連同箱子一同抱進了屋。
“哥,我這就去做功課。”小女孩兒聲音都打著哭腔了。
其實她比郭善還高了半個頭,但卻又在他麵前顯得如此怯懦。
郭善把箱子放在了木床上,從角落處連喝了三椀水道:“你不用寫了。”
小女孩兒嗵的跪了下來,白著臉哭聲道:“哥,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後一定好好讀書,再不敢趁你不在偷懶了。”
郭善身子一頓,拿椀的手指泛白的緊捏著,轉身看著啪嗒啪嗒掉淚的小女孩兒。
他走上前去,伸手給她擦淚。少女脖子一縮,讓郭善去給她擦淚的手尷尬的懸在了半空。
“哥...”少女怯懦的喚了一聲,這次主動把臉湊了上來,不躲了。
其實看她泫然欲泣的樣子,郭善哪裏舍得打她?用手擦幹了她的淚漬,扯出笑臉盡量溫和的道:“傻妹妹,你以為我怪你偷懶麼?你隻是看我針繡過意不去罷了...我惱你,隻是惱你不懂哥的心思。咱們這家啊,餓不死。我呢,也不需要你去學女工來養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