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卜老的家門口還有幾道鋪麵,遠遠的就聽到哀婉的嗩呐聲了。佛事道場的嗩呐本不講究成曲成調,隻是套著鑼鼓木魚,悠悠揚揚地伴上一兩聲,便天生的淒切,催人淚下。朱懷鏡感覺鼻腔裏酸酸的一陣發癢,不禁唏噓起來。孝男孝女們見朱懷鏡和李明溪二人前來吊唁,齊刷刷跪下,大聲悲號,哭聲震天。哭聲讓嗩呐聲一和,更是悲愴了。朱懷鏡忙上前拉起孝男孝女們。一位五十歲上下的男人被拉起來之後,就同朱李二位握手,表示感謝。朱懷鏡便猜想這男子必是卜知非了。李明溪送上挽聯,朱懷鏡送上祭禮。看熱鬧的鄰居湊上來看看挽聯,都說這字寫得漂亮。卜知非他看了挽聯,知道來的是父親生前要好的兩位忘年之交,便自我介紹了,再次感謝。請兩位到一旁坐下喝茶。朱懷鏡歎道,“怎麼說走就走了呢?”卜知非掩淚道:“父親一輩子吃盡苦頭,可他性子隨和,樂觀開朗,從來不跟自己過不去。想不到最後還是抱恨而去。”朱懷鏡不明就裏,問:“卜老還有什麼大願未了?”卜知非說:“你不知道,我老父親早年接過人家一幅古畫來修補,後來就一直沒見那人來取。那是清代石濤的一幅畫,叫《高山冷月圖》。據父親說,這是石濤的一幅佚畫,很珍貴。時間一晃就四十多年了,父親一直替人家保存著那幅畫。老人家說這是人家的東西,絕不可以據為己有。父親隻把這畫給我看過,全家上下再沒有別人知道家裏有這東西。不曾想,一個禮拜前,這幅畫突然不見了。父親當天就臥床不起了。在床上病懨懨地什麼東西都不肯吃,睡了七天,就閉眼去了。父親也沒別的話同我說,隻在臨終前對我說了一句話:人生在世,知是易,知非難啊!想我父親給我起了這麼個名字,自有他對人生的看法。可惜我天生愚魯,慧心不夠,很讓父親失望。”
靈堂是在雅致堂前麵臨街搭起的一個棚子。荊都尋常人家老了人,都是這樣在自家門前搭個棚子做靈堂,這似乎也成一種風俗了。雅致堂自然是歇業了。靈堂正麵大書“當大事”三字,兩旁挽聯寫的是:仙翁禦風西去,荊水無語東流。卜知非見朱懷鏡和李明溪在看上麵挽聯,忙說:“這是我自己湊的兩句,不好。兩位先生送的挽聯才合父親平生誌行,我馬上叫人把先生送的挽聯換上。”朱懷鏡見李明溪不做聲,就說:“換倒不必,掛在旁邊就是了。”卜知非硬是客氣,叫人過來,將原來的挽聯取下來掛在一邊,把李明溪寫的挽聯掛在靈堂正麵。朱李二位陪卜知非說說話,無非是些安慰話。李明溪始終不怎麼說話,總是望著卜老的遺像。朱懷鏡見卜知非一家都把他和李明溪看作貴賓了,就覺得老是坐在這裏不方便,給人家添麻煩,便問:“老卜,你有什麼要我們幫忙的,隻管說就是。”這本是要告辭時說的客氣話,不曾想卜知非真有事要幫忙,說:“朱處長,有件事看您能不能幫個忙。我今天上午去了殯儀館,盡是麻煩。我們不在他們那裏設靈堂,隻是佛事道場完了之後送去火化,他們卻硬是要我們租靈堂。其實也無所謂租不租,就是要我交錢。光是這租金還好說,還有更不講理的。我母親也葬在殯儀館的公墓裏,我們想把父親同母親合葬,這是老人家的心願。我們想自己請人施工,他們說這也不行,得交兩萬多塊錢。還得在他們那裏租花圈、買小白花。全按殯儀館說的辦,包括老人化妝費、火化費等,得花五六萬。這些都是他們明文規定要收的。那些人態度才叫惡劣,簡直就是閻王爺派來的人。他們說,你這錢硬是要交的,這是釘子釘了的。說實在的,花幾萬塊錢我們也不是花不起,隻是這事想著氣不順。這要是普通百姓怕是連死都死不起了。”
朱懷鏡猛然想起殯儀館那片也是宋達清他們局裏的管區,就試著掛了電話,細說了情況。宋達清不一會兒就打來電話,說事情擺平了。朱懷鏡說了感謝。卜知非聽說事情真的辦妥了,自是高興,臉上有了笑容。可畢竟這不是笑的時候,馬上就平靜了臉,說著很懇切的感謝話。朱懷鏡就說時間不早了,下午還要上班,告辭了。卜知非起身再次同二位握手,謝謝謝謝,拱手不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