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甲十五號的老人當中,就我所知,有兩個人特別好酒。一個陳企霞,一個唐因。
二十世紀的中國文壇曾有兩大冤假錯案,一是前邊提到的“胡風反黨集團”案,再就是“丁、陳反黨集團”案。丁是丁玲,陳就是陳企霞。陳企霞在延安時代就和丁玲同事,解放初期,二人又共同主編《文藝報》。陳企霞離休前的職務是《民族文學》月刊主編,這麼老資格的文藝幹部,最後被安排在這個崗位,令人費解,裏邊定有故事。
陳企霞是浙江人,鄉音濃重。關於他的故事很多,印象最深的有兩個,一是說他生命的最後幾年,老伴兒為其身體考慮,禁了他的酒。他就長年和老伴兒玩貓捉老鼠的遊戲,手段極為高明,不管老太太如何實施三光政策,老頭兒每天早上一睜眼,總能從床底下撈出個酒瓶,咕咚就一口。
還有個故事說,老頭兒太性情了,給子女起名字特別偷懶。老大生在延安,所以就叫陳延安。依此類推,解放後在北京生了孩子,就叫陳北京。可是後來生活穩定了,不像戰爭時期四處漂泊,一直在北京定居。陳北京的妹妹出生了,家人犯了難,問他這回該叫個啥。他說這還不簡單,就叫陳幼京嘛。
唐因是陳企霞的學生。陳企霞主編《文藝報》的時候,他是報社的編輯,當時以於晴為筆名,寫了不少文藝評論。丁、陳反黨集團案發,唐因被當成丁、陳的“嘍羅”,下放到東北。1979年落實政策後,他重返《文藝報》工作,做副主編。八十年代初,有一場批判白樺作品《苦戀》的運動,聲勢浩大,驚動中央主要領導直接指示如何結論。後來在《文藝報》刊登的那篇著名的長篇大論《論〈苦戀〉的錯誤傾向》,即出自唐因、唐達成二人之手。1984年第四次作代會開完,唐因被任命為新成立的魯迅文學院首任院長。
唐因算是文藝幹部裏頭最學究氣的那類人,對人情世故完全不放在眼裏,特立獨行,狷介之士。晚年的唐因對很多人很多事看不慣,喜歡罵人。有一次他給文藝報社打電話問事情。接電話的是個年輕人,聽到老人自報家門說自己是唐因,因為完全不知淵源,便像對待普通讀者一樣粗暴冷漠地說:你有什麼事兒?幾句對話下來,那小夥子還沒摸清對方什麼來頭,已被老頭兒劈頭蓋臉一通暴罵。後來單位領導找小夥子談話,說那是老領導,人老了,脾氣又不好,你就是裝也該裝得客氣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