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拍拍我說:你在這兒等會兒我。
說完竟是帶點小跑回了家。隔不一會兒,拿了一個信封出來交給我,說:一定啊,一定啊。
當天晚上,我打開那封沒有緘口的信,裏邊兩張紙,一張上麵寫著七八個奇形怪狀的漢字;另一張則是一通謙虛實誠的短簡,大意是說,自己正在整理古代的話本小說,每天沉迷於故紙堆,遇有幾個生僻字,查遍古今所有字辭典,均無所獲,“恭請陸先生教我”。
這比那次把他認成老農民更讓我意外--在我印象中,舒群這一撥兒的作家,文學作品可能寫得挺好,但是說到和古文啊、學問啊沾邊的事,斷無他們的份兒。萬萬沒想到,老人閉門謝客,竟然在鑽研一個古代的課題。
我當時讀中文係,專門有門課,就叫工具書使用法。課堂設在係裏的工具書閱覽室,裏邊從古到今所有和漢語有關的工具書,好幾大書櫃。我回學校後,並未直接去找陸先生,而是自己先跑到工具書閱覽室,翻箱倒櫃查了一溜夠,希望能獨立完成老人交給的任務,也好到老人麵前臭顯擺。結果是一個字沒查到,還得去求陸先生。
陸先生是黃侃的弟子,當時的古文字學權威。他看完來信和那幾個字後,當場走到書案前,沒查任何字辭典,拿起紙筆開始寫,每個字讀什麼音,如何釋意,大致起源及用處是何……就像在解釋“的、地、得”這樣簡單的字。隻一刻鍾的工夫,一張墨跡尚未幹透的八行箋已經拿在我手中。
下一個周末,我剛走到甲十五號院門口,就見舒群老人已經站在那裏等著了。我把陸先生的那張答卷遞給他,他一邊看一邊點頭,問我:陸先生查的什麼書啊?我說人家什麼都沒查。老人抬頭,眼睛瞪得老大。然後又埋頭看,一邊大聲感歎道:學問哪!真有學問哪!真有學問哪!
那之後每次逛書店,我都會留意舒群整理的話本小說是否出版,但是直至今日未見蹤跡,到底出沒出,也沒去細打聽。
舒群逝於1989年,沒隔多久,他的老伴兒夏青也離開人世,兩人離世的日期挨得很近很近。聽樓裏人說,老太太是死於悲痛,因為倆人感情篤深。
老太太在我印象中,對人特別好,每次見到我都特別慈祥地笑,眼角全是深深的褶子,像一個農村家庭的老奶奶。直到她去世,我才聽說,老太太是評劇藝術創始人張鳳樓的女兒,年輕時候是評戲的一代名角兒,藝名叫小葡萄紅。當時有個說法:聽評戲,關內新鳳霞,關外小葡萄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