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老潘,原來就住朝陽門把角。他家拆遷前夕,正趕上小說家陳染海外歸來,到我們辦公室上班。老潘作為辦公室的老大哥,有天中午請一班同事去他家,炒幾個菜,喝點兒小酒,麵上是給陳染接風;其實老潘心裏,多少有點要抒喬遷之情。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臨到尾聲了,眼瞅著一場宴會即將散場,老潘突然從櫃子深處摸出一瓶人頭馬,說再喝點吧,反正下午沒啥事。老潘說這話時,眼裏閃過一絲別樣神情,被我捕捉到。依我當時的理解,老潘這份留客之意,別有一番傷感在裏頭--住了幾十年的胡同雜院平房,一萬個不方便不如意,真到離別,萬端感慨,真要說又沒什麼可說的,好友相陪,即可消愁。當然,也可能隻是我一廂情願的想象,老潘可能啥都沒想,更沒瞎傷感,不過是我酒沒喝夠,突然見到酷愛的人頭馬,自作多情。
總之又喝起來了。又拌了兩個涼菜,拍黃瓜、糖拌西紅柿,就這麼土洋結合地觥籌交錯起來。在場眾人越喝越鬆,話越來越多,模樣也越來越大,片刻之間整瓶洋酒喝光光。
所謂“片刻之間”,可能又是我的想象,事實是,後來得知,那瓶酒大約有大半被我一人幹掉,時間空間在我的意識裏已然混沌一片,三小時可能是片刻,一輩子可能是須臾。
不知何時告的別,再清醒過來,我已躺在社科院門口大草坪上。一個慈祥老者站在身邊,正對我說:快起來吧小夥子,都睡多半天了!回頭著涼嘍!我晃晃腦袋揉揉眼睛,發現自己的自行車躺在身邊,當即拚了殘存的微弱判斷力,在腦海裏比劃了一下北京地圖--還成,沒走錯,從朝陽門回家,必經建國門。
再後來怎麼又從建國門回到虎坊橋的家,完全沒記憶了。隻記得一進家門,就聽到電視裏新聞聯播片頭曲莊嚴響起。心頭好生納悶--怎麼都七點了!平時半小時的車程,走了三四個小時?剛想到此,電視裏突然哀樂大振。正在洗手間用涼水衝臉的我豎了耳朵聽,黨和國家領導人鄧穎超去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