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青原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不受控製地不斷下沉。
漫漶的意識根本無法操縱重如千斤般的軀體,整個人像是駁船的大鐵錨一樣,在地心引力強烈作用下,克服了微乎其微的浮力,向黑得令人窒息的深水處墜去。
淩青原還有一點靈光。
怎麼會……怎麼會……水,四麵八方都是水。他試圖睜開眼睛,他難以置信自己睜開了眼睛,居然依然什麼也看不見。
是了,晚上,沒有光。水裏,投不進光。四肢已然不聽使喚了,甚至徒勞無力的呼喊,都不能衝出胸腔。
活著,掙紮,活著,這是一條鮮活的生命,還有很多未完成的留戀,他還不能就這樣走了。淩青原的腦袋向上飄著,距離水麵那麼近又那麼遠。一口氣憋到盡頭,還來不及感到絕望,無孔不入的冰冷液體就通過鼻腔咽喉鑽進了他的氣管,他的肺。
他難受得弓起了腰。想要咳嗽,辛辣酸澀的感覺直衝腦門。
一個念頭在淩青原的腦海閃過。他恐怕,再也不能呼吸了。幾米之外,那帶著微粒汙染的美好的空氣永遠都不再屬於他……
幾個小時,幾天,或者幾周後,一個男性屍體將被水流推往岸邊,被經過的路人發現——那具屍體呆滯驚悚的表情,泡漲皺巴的手腳,被泥沙水草暈染的襯衫和長褲像裹屍布一樣維係著它的主人最後的一點尊嚴。
等到屍體被發現和鑒別之後,他的名字會以另外一種方式傳播開來。他生前無法實現的舉世皆知,將以這般途徑變成現實。之後,他存在的痕跡將如浪拍沙灘,驟然消去。
淩青原覺得自己笑了。他已無暇顧及自己為何會落入這瀕死的深淵,彌留刹那,老天既然讓他保有清明的意識,也就隻好選擇接受這個結局。
這一段生命,像是虎頭蛇尾的電影,匆匆掛上片尾曲,隻等“完”這個大字大在全黑的屏幕上——可是眼睛好熱呀,這是他此生最後一部影片。然後心卻在不受控製地慢慢變冷,此生無法割舍的執著,倉促間有了最突兀的終止符。
*
“哥哥!哥哥!”
難以言表的劇痛割扯著神經。還有帶著哭腔的難聽的聲音像砂紙,磨得他備受苦楚。他的意識好像剛從什麼地方遊回來,倉促停頓,接下來還有一個終點站在等著他。
“哥哥,再堅持一下,馬上救護車就來了。”年輕女子倉皇淒然,用大概驚嚇過度而分了叉的嗓音不斷呼喊一個名字。
那個名字,完全陌生。
“鶴白哥,程鶴白,你給我醒醒!我向你保證,我向你保證我再也不任性,不自作主張,以後絕對聽你的話。你回答我,你快點回答我!”
鶴白,是誰?
這女人,吵得他覺都睡不好,夢都做不了。明明他已經累得渾身都沒有力氣了,軀殼像是被掏空了一樣渴望安歇。這溫度,冷得還是夏天嗎,該是冬眠的季節吧,不能停留太久,他的確該走了,該去某個地方獲得一場漫長的休眠。
“對、對,鶴白哥,你不用回答我,你隻要聽我說就行。聽我說,我已經報警了,那幫人已經走了。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我再也不做傻事了,不去招惹他們,而且我要讓警察逮他們……然後,我們,還有媽,咱仨平安地生活。不圖什麼大富大貴,隻要不讓她擔驚受怕……”
一隻手探他的鼻息,另一隻手撫摸他脖間動脈。對陌生人的防備是本能反射,他想留出距離不讓她碰。可結果,在旁邊年輕女人看來,是麻蝦一般震顫著吐了一大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