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七年。

吳縣底下一個依山傍水的村落裏,有戶姓喬的殷實人家。喬家幾代單傳,這一輩依然隻有個十三歲的獨苗,喬景生。

喬家人將這孩子視做掌上珍寶。

但景生景生,名字裏帶著『生』,命裏卻染了『死』。

十四歲生辰前的深秋,一場突如其來的風寒奪走了喬景生的命。

喬家失去了眼珠子似寶貝的孩子,全家上下悲痛欲絕。

但不管怎樣,日子卻還是要繼續過的。

因著景生死時尚是童男,沒沾過女子。喬家老爺子便做主要為其娶一門妻,好叫橫死的孫兒不至於當個孤魂寡鬼,靈魂能得以安息。

娶親本是喜事,可為死人娶妻,卻算不得大喜。充其量是個喜喪,又或者稱『冥婚』。

說白了,就是通過締結姻緣,讓死者成家立業,安心在下麵過日子。

喬家人挑挑揀揀了幾日,始終沒能找到滿意的結陰親人家。

不是女方長得不如意,就是年齡匹配不上。

都合適了吧,可惜姑娘死得不好看。

喬母紅著眼一圈尋摸下來,竟提出個荒唐主意!

「我要給景生配生妻!」

配生妻,就是死人娶活人為妻。

在那個動蕩混亂,重男輕女的落後年代裏,也不是不可能。

喬家作為村落的富戶,完全能找到一個各方麵合心意的姑娘,這比在死人堆裏挑挑揀揀要好許多。

趕巧巷尾有戶姓錢的人家,家中有個水靈閨女。

景生娘瞧上了這家姑娘。

錢家是早年間從外鄉逃難而來的窮苦人,家裏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

跟喬景生適婚的,就是錢家幺女,十六歲的錢喜兒。

喜兒是十裏八鄉最討喜的小姑娘。

膚白臉嫩,一雙大眼睛水汪汪惹人疼,還極其勤勞能幹,是家裏幹活的一把好手。

這日,在外頭割草的喜兒聽了些風言風語,急匆匆跑回了家。

「爹!你要把我許人家?」

拿著煙杆子吞雲吐霧的錢老爹眼睛一瞪,拍桌子站了起來。

「父母命媒妁言,老子讓你嫁,你還能不嫁?!」

喜兒強忍著眼淚,呐呐問:「可外頭都說,我要嫁一個死人?」

小姑娘有些驚惶無措,瘦弱的身子瑟瑟發抖。

「爹,我不——」

一個孔武有力的巴掌直直甩在喜兒臉上,瞬間白嫩的小臉紅腫一片。

「反了天!老娘養你這麼大,該輪到你報答的時候了!」

說這話的,是個身形精瘦,臉上刻滿風霜的婦人,錢喜兒的親娘錢大嬸。

她刻薄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幺女,仿佛女兒是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

「你必須嫁!」

「本來巷裏的老張頭有意娶你做續弦,說給二十塊大洋。」

「不過喬家昨日上門,願意給我們一百塊大洋。有了這錢,你哥就能娶上媳婦!」

喜兒的嘴唇哆嗦著,她委屈極了。

「家裏真要把我賣給死人做妻?」

錢大嬸被幺女的眼神看得有些發虛,卻又深覺自己沒做錯。

「哪家閨女不是潑出去的水,隻有兒子才能傳宗接代,才能給我們養老!」

「把你拉扯這麼大,為家裏做點貢獻怎麼了!」

越想肚子裏越冒火,錢大嬸順手操起一根晾衣杆就打喜兒。

「啊——」

喜兒不敢躲,縮著身子哭求。

「娘!娘!求你……求你別讓我嫁死人。」

這時喜兒的姐姐錢萍兒趕集回家,見狀上來勸阻。

「娘,別打了別打了。」

「妹妹知道錯了。」

錢大嬸也打累了,恨恨地扔掉手裏的杆子,不耐地剜了錢萍兒一眼。

「賠錢貨!」

「一個兩個都是來討債的!」

不管喜兒願不願意,她都隻能被鎖在家中不得外出,而喬家委托的媒人隔日就登上門。

遵照舊時的禮俗,取了龍鳳帖的當天晚上,喬家就將紙糊的衣物、被褥、首飾等『定禮』以及一百塊大洋,如數送到了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