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夜色下,白皮燈籠的微光照在人臉上,無端映出幾分心悸和瘮人。
喜兒哥哥錢富旺和爹娘喜滋滋圍著桌上那匣子銀錢。
「娘!發財了發財了!」
看著兒子貪婪的眼神,錢大嬸心裏一個咯噔,忙合上匣子。
「旺啊,你可不能糊塗!這些錢不好再拿去賭了!」
「都得留著給你娶媳婦用的!」
錢富旺不耐煩地撇撇嘴,顯然沒把囑咐放心上。
不遠處門檻邊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是還在借著燈籠光,賣力挑揀豆子的錢萍兒。
錢大嬸抬眼望去,大女兒勤懇忙碌的身影映在眼裏,她刻薄的臉上到底還是露出一番掙紮。
終是咬牙從匣子裏數了十塊大洋,想了想又放回五塊,剩下五塊包在帕子裏。
「萍兒也二十了,這點留她當嫁妝。」
錢富旺急了,伸手想奪回帕子裏的錢。
「那是我的錢!」
錢老爹一煙杆輕輕敲了下兒子的手。
「好歹是你姐,給就給了。」
話雖這麼說,錢老爹還是朝媳婦不滿道:「丫頭片子嫁人了就是別家的。」
「兩三塊差不多得了。」
錢大嬸猶猶豫豫,但還是聽從丈夫意見,從帕子裏又取出兩塊大洋放回了匣子。
「三塊就三塊,早晚都是潑出去的水!」
雖然對自己生的第一個孩子有點親情,但情分真的不多。
錢萍兒至始至終都蹲在門檻邊,專注著手裏的活計,隻是低垂的長發下,一滴淚無聲掉在灰撲撲地麵。
院門邊,喬家送來的紙紮『定禮』早已焚燒完了,隻餘零星的幾顆火星還在苟延殘喘。
「娘!放我出去!姐姐!姐姐救救我!……」
喜兒絕望嘶啞的哭喊,從一側緊鎖的小屋內響起。
錢萍兒抬頭看去,麻木無助的臉上早已淚流滿麵。
是為妹妹悲慘的命運,亦或是為自己。
這個時代,生而為女,她們左右不了自己的命運!
冥婚儀式要在夜晚。
喬家迎親的時間,就選在了深夜。
按照紅白喜事選單不選雙的規矩,成單數的幾人合抬著一頂紅白裝飾大花轎子,跟著單鼓手、單號手、單嗩呐手。於夜幕中時而吹奏悠悠哀樂,時而吹奏歡慶喜樂。
村裏人有膽子大的,或順著虛掩門縫窺看,或隔著牆頭悄悄探看,隻為瞧個熱鬧。
當然也有那膽小怕事的,緊閉了家中門窗,不敢窺望半分。
這支詭異的迎親隊伍一路敲敲打打,朝新娘家而去。
錢家。
喜兒已被迫換上一身大紅喜服,素白蓋頭下,她雙眼都是紅腫的。
「好了!大喜的日子別哭!」
「若不是喬少爺死了,你以為你能嫁得進這高門大院?!」
「別怪娘狠心,我這也是為你不爭氣的哥。」
錢大嬸看著還在哭哭啼啼的幺女,擰眉教訓。
「安生點,花轎到了,怎麼說都得嫁。」
喜兒知道自己躲不掉這樣的命運了,隻能木然地任家人牽著往花轎走近,臉上無聲地肆意流淌著眼淚。
她隻是個小姑娘,這一刻卻要嫁給素不相識的死人!
內心的彷徨與害怕,幾乎快要將她淹沒。
但她沒得選,她的人生不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即便逃跑,她又能去哪?
天大地大,身為女子,從來都身不由己,無處容生!
更何況,她跑了家人怎麼辦?就算到這種時候,她依然善良地會為家裏人著想。
喜兒半推半就進了花轎。
剛坐好,簾子外有人突然遞進來一個觸手冰涼的方正物什,擺在她膝頭。
外頭抬轎子的人喊著號子,重新起轎。
微一顛簸,白色蓋頭順勢揚起。
一雙陰森鬼氣的眼突然出現在眼前。
「啊——」
喜兒驚恐的尖叫被響起的嗩呐哀樂蓋住。
原來膝上是一個相框,裏麵正是喬景生的遺照!
黑白底色的照片上,十三四歲的少年,微胖的臉上表情僵硬詭異,雙目直勾勾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