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雖然簡陋但非常幹淨,四個阿姨管十幾個孩子,全是十八個月以下的嬰幼兒。第一天早上,當我把芳芳放到托兒所的藤床上時,她哇哇大哭。我有點於心不忍,但最後還是硬下心來自己上班去了。

讓她這樣去麵對陌生的阿姨和小夥伴,雖然有點殘酷,但這是必需的。這天我身在辦公室,心卻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我的芳芳,耳畔總是繚繞著她的哭聲。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我踩著自行車飛快地來到托兒所,發現她很乖地躺在藤床上咿咿呀呀地叫著,見我來了,還歡快地蹬起了雙腿。我感動極了,一把將她抱起來親了又親。

我驚訝於她這麼快就適應了新環境。

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抱著芳芳擠公共汽車。幾天下來,我看著她坐在托兒所的搖車裏,咿咿呀呀地與阿姨和小夥伴交流著,便知道她已經喜歡上了這個新天地。

由於芳芳在托兒所呆了長長一天,回家後我就讓她躺上搖車,再推到小花園裏。這時天空在她麵前低垂,雲朵和彩虹都在與她做遊戲。鄰居小夥伴們捧來五顏六色的玩具掛在搖車上,給她講故事,她聽著聽著竟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然而兩個月下來,既要上班又要帶孩子的我,感到渾身的骨頭都散了架。尤其大冷天,母乳不夠吃,半夜起來給她衝奶粉、燒乳糕,常常被凍得牙齒直打顫,睡眠也嚴重不足。丈夫對工作非常敬業,時常出差,我隻能練就十八般武藝。可是有一天,我發現我不對勁了,全身無力吃不下飯。我撐著一天又一天,最終還是病倒住進了醫院。這時我的芳芳才五個多月大,我知道她不能沒有媽媽。於是在生死線上,我掙紮著,掙紮著……

小河流水小河長可惜我隻聽得見她撕扯開的童音,卻看不見她在我背後明媚的笑容。

大病手術後,一拆線,我就要求出院了。十天沒見到我的小芳芳了,我一下子把她抱在懷裏,忽然聽見她叫了一聲“姆^媽”,我驚喜極了。我有了寫詩的渴望。於是每天晚上哄女兒睡著後,我就在她身邊的尿布堆上寫詩。停頓了多時的筆,又被我拿起來了,我的內心仿佛有了依托和支撐。

在我住院和病休的大半個月裏,丈夫每天送芳芳去托兒所。有一天我想把她留在家裏,她卻“咿咿啊啊”地叫著撲向爸爸。她喜歡去托兒所,喜歡與小夥伴一起坐在搖車裏,把搖鈴晃得嚓啷啷響。

芳芳半歲多的時候,我突然來了靈感,決定在她還不能完全用語言表達時,為她寫日記。

來,那麼她的這段混沌中的生命將會失去另一份生動。我為我的這一想法,激動不已。接下來的每一天,為她寫曰記就成了我的功課。

盛夏時節,十個月大的芳芳巳經不喜歡學步車了。稍不留心,她就會從學步車上爬出來。有時爬到沙發上,有時爬到窗口的縫紉機上,好幾次把我嚇得丟了魂。一天,我做好飯菜看見她正扶著沙發走,便喊:“來,到媽媽這裏來。”沒有東西扶,她膽怯著。當我再喊她時,她搖搖晃晃地走過來了。我一把抱緊了她,為她的勝利而歡欣鼓舞。她卻掙脫了我,又繼續搖搖晃晃地走起來。我的小芳芳終於學會走路了。她興奮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吃完飯後還嚷著要出去。我就攙著她的小手來到田間小路上,讓她親手摘一朵小黃花。她快樂極了。

幾天後,她已經把路走得很好了。在托兒所裏,還調皮地站到別的小朋友的搖車上,搶了小朋友手中的棒棒糖,把小朋友惹得哇哇大哭。她的這一舉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但我沒有給她一頓嗬斥,而是突然覺得教育孩子實在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芳芳周歲那天,我已經為她記滿了厚厚一本日記。晚上哄她睡覺時,我把日記念給她聽,她聽得咯咯直笑。她知道我在講她的故事,她的眼神仿佛在問詢:“我怎麼是這樣的呢?”那年深秋,我們從朝暉新村搬到了中山北路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那是單位分配給我們的宿舍房,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巳屬相當不錯了。中山北路是黃金地段,在市中心,離西湖也不遠,離我上班的單位隻兩站路。有時擠不上公共汽車,我就抱著芳芳快步疾走。從此,中山北路就進入了我們的生命河流裏。它古老、豐盈,不寬的馬路上,汽車、三輪車、機動車、自行車,還有農民的手拉鋼絲車,可謂車水馬龍;沿街搖搖欲墜的百年老屋前,馬桶一堆堆地碼著。

芳芳十八個月大後,托兒所不收了,市級幼兒園不到三歲又進不了,我們隻好把她放到中山北路上的居民區幼兒園:倆退休老太太,在一個不足十五平方米的房間裏,管著十幾個三歲以下的孩子。左邊是孩子的床鋪,右邊就是孩子們玩兒的地方了。有小凳子、小桌子、小木馬搖椅,還有積木、玩具狗熊和一架風琴。

每天上午老太太都會彈風琴教孩子們唱歌、做遊戲,午睡後則教孩子們做廣播操,給孩子講故事和讓孩子自由活動。兩天評一次小紅花,評上小紅花的孩子獎勵一朵紅花和一個蘋果。這比托兒所的內容豐富多了。我的小芳芳格外喜歡和小朋友一起玩,一起分享快樂。每次送她到幼兒園門口,她就快樂地和我說再見,然後轉身往裏走。一個月下來,她得的小紅花和蘋果最多。每次得到的蘋果,她都分送給小朋友吃了。回家來她自豪地說:“媽媽,我今天又得小紅花和蘋果,可是蘋果我給佳佳吃了。”我說:“你自己不想吃嗎?”她說:“想,可是我們家裏有蘋果。”我說:“對呀,你做得很對。”她就高興地雀躍起來了。

芳芳兩歲時,我趁著陪她睡覺教她讀唐宋詩詞:“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芳芳的記憶力特別好,通常跟著念兩遍就能背下來了。半年下來,她已會背不少唐宋詩詞。這讓我有了向同事們炫耀的資本。隻要帶她去單位,同事就笑哈哈地讓她背唐詩,而她總是很爭氣,每每都能一字不差地背出來。

有段時間,每天晚飯她不肯好好吃,我隻好帶她到樓下的花園裏,一邊和她做遊戲,一邊喂她吃飯。一個多月下來,我發現這助長了她的壞脾氣。為了改變她不良的吃飯習慣,我不再到樓下迎來追去地喂飯,她愛吃就吃,不吃就餓著。她哭著嚷著要到樓下去,我堅決不依。餓過一兩頓後,她突然乖乖地自己吃晚飯了。然而,一頓飯下來,她吃得桌上和地上都是飯粒。我說:“媽媽教過你唐朝詩人李紳的《憫農》吧,你背,我聽聽。”她想了想,開始奶腔奶調地背道:“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背得真好。可是你看你的飯粒都掉到了桌上和地上,多可惜啊!”“哦,那我把它撿起來。”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