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黃昏，芳芳拉著我的手，將她養了多日的一隻小鳥放了。芳芳看著小鳥在幾次奮力振翅的顫抖中遠去，雙眼閃出了瑩亮的淚珠。我知道她一定十分迷戀她和小鳥之間那份短暫而美好的感情。晚上，在淡淡的乳白色的燈光下，她睜大美麗的眼睛，伏在我懷裏問：“媽媽，小鳥能飛到維也納去嗎？”我驚訝於她說出“維也納”這三個字。其實小小女兒，並不太清楚維也納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但她幼小心靈裏有一種向往，一種夢幻般遙遠的向往。後來就是為了她的這一向往，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帶她去看匈牙利著名鋼琴家普魯妮^伊倫娜在杭州的演出。那晚，當音樂聲雷霆般響起，當鋼琴鳴奏起莫紮特的《天堂之聲》，當女兒置身在如夢幻一般的世界中出奇安靜的時候，我決定買一架鋼琴。
然而進入秋天，我突然有機會，每周可以利用兩天的上班時間去浙江大學進修德語，這讓我把買鋼琴的事擱下了。那段日子，我回家除了做家務、做會計賬，還多了一門溫習德語的功課。我的小芳芳看我忙這忙那，就自己畫畫、看電視、看書、玩遊戲。我常常有一種因不能陪她玩，而虧欠她的感覺。所以一到星期天，我們一家三口便帶上幹糧，踩上自行車到花港公園野餐。
在大自然的懷抱中，芳芳穿著白色羊絨裙子就像放飛的和平鴿。
她在綠草地上飛來飛去，歡樂的笑聲響徹空中。眨眼，她已經和別的小朋友玩到一起了。一次回到我們身邊時，她沮喪地說：“那個小姐姐跑得比我快。”“你看到小姐姐跑得比你快，並不說明你比她差。隻要你有信心，有一天你會比她跑得快。”我說。
“什麼叫信心？”芳芳天真地問。
“就是你知道她比你跑得快，但你覺得自己有一天會超過她。”“哦。”芳芳點點頭，又飛快地跑了去。
我知道四五歲的孩子也會有自卑心理。隻是你需要告訴她，每個人身上都會存在不足和缺點，讓她正視自己的不足和缺點，盡可能地請老師為她創造在小朋友麵前表現自己的機會，並給予適當表揚。孩子得到鼓勵，漸漸地在她的無意識中，也會感到有一個前進的目標。
我希望我的小小女兒，每天都是快快樂樂的，像小天使一樣。但我又覺得在學習和生活上，不能讓她產生太多的依賴，而必須讓她從小學會堅韌和堅持。
那天回到家，我決定還是盡快把鋼琴買下。第二天一早，我把銀行裏的積蓄取了出來，到琴行挑選了一架紫褐色的大鋼琴。
鋼琴使家裏有了一種不俗的氣派，也頗吻合我心裏的孩子學習所需要的那種氛圍。當我把芳芳從幼兒園接回家時，她一眼就看到亮得能照出人影來的紫褐色大鋼琴，欣喜得都呆了。我用一串美妙的旋律告訴她：“坐上這張琴発，小鳥就有可能飛到維也納去了。”她急著把我推開，迫不及待地用小手咚咚咚地敲起琴鍵，就像鳥兒張開了小小的翅膀。作為母親，她生孩子、養孩子，她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孩子學會自己飛翔。隻有自己飛翔，孩子長大後才能感到真正的快樂。
這晚女兒獨自一人，在琴竟上坐了很久。她迷醉於自己彈出來的“叮咚”聲，這聲音回旋在房間裏是那麼悅耳動聽。入睡時她悄悄地告訴我：“媽媽，我喜歡鋼琴，我要到維也納去。”我說：“好吧！隻要你每天堅持彈琴，就一@會巨'”從此，女兒和我都被“捆綁”在這架紫褐色的鋼琴上。每天晚上陪女兒練琴，成了我新的功課。我是那麼樂意地給自己套上一副又一副枷鎖。陪完女兒彈琴後，我開始做會計賬和看書、寫詩。等到睡覺時，常常已是淩晨了。
然而，漫長的學琴期，自哈農、拜厄、湯普森，599、849、299……這麼彈下來，一切的要求都是那麼嚴格，來不得半點馬虎，有無數次芳芳都不想彈了。麵對越來越難的爬滿音符的五線譜，她哭了。我心裏很難過，但我知道不能半途而廢。我對她說：“今天彈完了，明天就容易了。”每星期我帶她一次到鋼琴老師家回琴，雖然路途遙遠，但都風雨無阻。有一天從老師家回來，行至半路雷電交加，雨披根本不管用。芳芳把琴譜塞進內衣，貼在肚子上。回到家，我們頭發、外衣全濕透了，琴譜卻完好無損。我一激動說：“囡囡，你真聰明。”她說：“琴譜比衣服重要，衣服可以洗呀！”然而，有一次我用自行車載著她回琴回來，她對我說：“媽媽，去維也納太難，我不想去了。”“慢慢地就不難了。”我說。
“哦，那就再去吧！”她說。
可是第二天晚上，我讓她坐到琴髡上時，她忽然一反常態地大著嗓門道：“我不彈！”隨即衝出了家門。我知道她是怕老師批在本子上的那個“3分”。於是我兩腳三步地追趕出去，把她抓了回來。我心酸了，流淚了。我說：“你學琴逃跑，那麼以後上學了，功課做不出難道也要逃跑嗎？遇到困難要克服，而不是逃跑。”見我流淚，女兒也流淚了。流完淚，我們又一起坐到鋼琴前，堅持把當天的曲子練習完。我要求女兒每晚練琴兩小時，不能偷懶，並強調說這是規矩。有一天她違反了規矩，還大聲向我嚷嚷，結果被我打了幾板子小屁股。自這一次後，她再也沒有違反規矩。一年後，當拿到鋼琴初級考級證書時，她激動地抱著我的頭說：“媽媽，謝謝您！”女兒的鋼琴老師問我：“你打算將來讓芳芳考音樂學院嗎？”我說：“沒想過。”她又問：“那你讓她學鋼琴的目的是什麼？”我說：“一是玩兒，二是提高音樂修養，三是鍛煉她學習的毅力和堅韌。”鋼琴老師笑著說：“大部分家長希望孩子將來考音樂學院，但是能考上的總是少，我女兒也沒考上鋼琴係，隻考上了作曲。”父母都有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隻是孩子很少能像父母希望的那樣成龍、成鳳。這和父母自身的修養與素質有關，也與孩子的智商、勤奮和毅力有關，當然還與所謂“天時”、“地利”、“人和”等因素有關。我沒想過要讓芳芳長大做什麼，一切任其自然吧！但做一個有修養、有氣質、有品位、有毅力的人，卻是必要的，而這是必須從小熏陶和學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