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引子:赫德和他的海關帝國(1)(1 / 2)

1908年4月13日上午,北京永定門火車站的月台,彌漫著傷感的氣息。

據《北華捷報》、《泰晤士報》報道,十幾個西方國家的駐華使節,清廷勳戚權貴、各部臣僚、總稅務司署職員及名流士紳、工商買辦、各界人士上千人,聚集於此,為赫德(Robert Hart)送行。

人生自古傷離別,赫德私人組建的海關樂隊反複演奏各國國歌,送別主人。樂聲中沒有一個西方人“不含著眼淚道別”。而赫德竟也無語凝噎,他知道自己將一去不返。

專列在嗚咽的汽笛聲和《友誼地久天長》的終結曲中緩緩啟動。海關總稅務司赫德因病卸職回國,結束了他對中國海關長達48年之久的統治。

登車前,赫德在月台上轉過身來,留給中國的不僅是一個蒼涼的姿勢,還有一個龐大的海關帝國。

海關帝國

鴉片戰爭一聲炮響,催生出外籍稅務司製度。這種騎著大炮炮管進來的製度,將原本獨立自主的中國海關異化為一個怪物!明明是大清國的行政機關,卻處於金發碧眼的洋人管理之下。這具體形碩大、盤根錯節的怪物就好比海底深處的大章魚,張牙舞爪,觸角伸得很長。它的業務管理包羅萬象,已遠遠超過其主業——征收關稅,諸如航政、港務、內債、外債、郵政、同文館等,均被一網打盡。它呼風喚雨,深深地卷入清政府的內政外交,甚至連中國參加海外博覽會,也被它一手包辦,時人稱之為“赫德之賽會①”。

這一切,當然要歸功於“我們的赫德”。在某種程度上,他就是晚清中國海關的代名詞。這個中國近代海關史上舉足輕重的人物受命擔任總稅務司時,年僅28歲,從此開始了他把持中國海關長達近半個世紀的“赫德時代”。

在這漫長的歲月裏,相對於大清王朝的日薄西山,赫德一手創建的“海關帝國”大廈卻一天天成長。在他卸任之前,其羽翼之豐滿,臻於極致。

這個“帝國”的總部是設在北京的總稅務司署,堪稱清政府裏唯一沒有貪汙腐敗的衙門。它有一整套脫胎於英國文官製度的管理體係,形成了以英人為主、洋員控製的海關網絡。它擁有5500名雇員,管轄著46個海關,50處常關,182座燈塔,798座望樓,2800處大小郵商,每年為大清國提供白花花的3000多萬兩白銀,占清政府財政收入的1/3強。

在這個“帝國”供職的洋人來自全世界20多個國家和地區,宛如一個小“聯合國”,因此“國際官廳”成為它的綽號。

這就是赫德的帝國,在這裏,他是說一不二的王。他曾經不徇私情,拒絕給廣州的牧師朋友之子安排職位。如今,他把他在中國打下的“江山”交給了妻弟裴式楷(Robert Edward Bredon)。

這是一個在中國獲得最高地位和最大名氣的外國人。然而,正如一千個人眼裏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有人抨擊他控製中國海關,是不平等條約關係的實踐者;有人讚美他以客卿的身份,促進了中國的近代化,是大清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也有人揶揄說——否認羅伯特·赫德先生是一個天使,就是褻瀆神明②。

赫德的火車漸行漸遠,將一切褒貶拋諸腦後。他可不像那個多愁善感的丹麥憂鬱王子,這個嗅覺靈敏、行事果斷的“國王”很清楚,“赫德時代”隨著他的離去,畫上了休止符。

臨行前,病榻上的赫德寫下了這樣一首意味深長的小詩:

你嬉戲已足

你吃飽喝足

該是你離去的時候了!

調侃的筆調背後,是無限淒愴的感觸。

其實,4年前他就敏感地意識到,該打道回府了!

那一年,在史稱“清末新政”的改革浪潮中,海關的處境已變得十分微妙。

它的頂頭上司總理衙門早已改稱外務部,海關行政體製麵臨一係列不可預知的變化,西方列強再按照舊有模式奴役中國的前景變得更加渺茫。

而此時已近古稀之年的赫德已到達權力的頂峰,清朝的最高統治者慈禧太後多次召見他,並封以頭品頂戴、太子少保等頭銜,但赫德從無上恩寵的背後似乎嗅到某種危機,他“需要有蛇那樣的機智,鴿子那樣的溫順”,才能化險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