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心懂事以來,這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被驚得直愣愣的站在他麵前,看著落下的巴掌而無動於衷。
所幸,清澈的響聲沒有落下來。
是趕到的恩叔叔抓住了在凡的手,低聲叱道:“你在幹什麼?”
“她們母女好不要臉,明明不是我們家的人還敢死皮賴臉留在這兒!就是因為她們,所以阿晗哥才走的!”
恩叔叔氣得反給他一巴掌:“阿心是你姐姐!”
“我才沒什麼姐姐!”在凡捂著臉,狠狠的回頭瞪恩心,幾乎是一口回絕,極度地排斥:“她是不是大姨生出來,她自己清楚!”他故意忽視姑娘眼中的悲傷,凶惡地冷凝她片刻,轉身逃離。
“站住!”聲音從樓上傳下來,老夫人這會兒拄著拐杖,步履緩慢:“像什麼話!那是你堂姐!”
在凡杵在原地不動,抬頭看恩心,眼中生了怒火,卻死死抿著嘴。
老夫人見此,掄起拐杖朝男孩背上砸。
這一幕發生太快,恩心呆了,來不及去攔。恩孝廉雖然心疼兒子,但又不敢忤逆長輩,隻能束手站在門邊,聽那棍棒一下一下,落在孩子的背脊上,低悶的打擊聲此時震動了整座府宅。
宋槿蓉最後才踏進家門,恰看見自己的孩子挨了打,麵色頓時灰白,拔了腿衝上去要護著,卻被丈夫攔了下來。女人的目光同時輾轉巡視幾人一眼,最後定格在阿心身上,古潭水波瀾壯闊,精彩萬分。
恩心如何不懂那樣的目光,冷漠排斥,悉數落在她眼中,想要選擇努力去忘記,最終還是在心裏打成了死結。
在凡挨了幾棍子,咬牙不出聲,他也是格外倔強的性子,不知道這是遺傳了誰,或者說跟著誰學來的。
大約打二十來下,老夫人才收了手,然後一反之前強硬的態度,柔和語氣輕歎一聲,揮手對眾人說:“你們剛回來,先回房休息。”她看了看站在門邊四肢發顫的恩心,還有她左耳上紮眼的助聽器,心裏感概。他們恩家,注定要虧欠這姑娘一輩子。
“孝廉,阿心出生就沒了爸爸,眼下她媽還在雲南,一個人在外地讀書不容易,你們當叔叔和嬸嬸要多擔著點兒。”
老夫人凝重了語氣,再次看了恩心一眼,委婉說:“不論如何,她已經姓了恩,是你們的侄女。”
孝廉的笑容瞬間僵硬,青了一陣臉色,看了看麵色發白的恩心,長相算不上驚麗,眉目倒是很柔和。他想起自家俊逸的大哥,和美貌驚人的嫂嫂,這姑娘當真跟他倆一點也不像,倒是和印象裏的另外兩個人長得一絲不差。
恩孝廉也是個通透的人,前些日子老夫人已經單獨和他談過了,他也知道老人家不打算把孩子換回來,將錯就錯過去,出發點當然還是為了燕晗好。
“我知道了,阿心的事我會處理後,以後不論是工作還是繼續讀研,我會都安排妥當。”孝廉說完就帶著在凡上樓,路過恩心的時候,看都沒看她一眼,帶著冰冷的臉孔,平靜的、岑寂的擦過她的肩旁離開,仿佛身旁的這個姑娘隻是一個毫無存在感的擺設。
恩心卻因為他的擦聲而過,身體感覺狠狠被撞了一下,疼痛從左肩膀一點點蔓延過來。
原來,這就是一家人。
那麼多年,他們殘忍冷漠的麵孔從來變過。讓她想要恨,都無法通過哭的方式發泄出來。
大廳裏的人幾乎都散了,恩心卻依然站在門邊,雙眼望著黑漆漆的地板,十根手指緊緊握住,指甲嵌到了肉裏,滲出絲絲的血,她都沒有注意到。
可這世上,還有什麼,能比被家人掃地出門、排斥抵觸、甚至無視打壓,更加痛的事。
她從來知道,自己不招叔嬸一家人的待見,卻從來不知道,他們能厭惡她到這一地步。她曾經以為,既然姓了恩,也放低了姿態回來,便能有一畝三分地的想法,此時忽然變成了滑稽的小醜,她一個人帶著笑臉努力表演,直到痛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卻依舊得不到任何人的憐憫和掌聲。
*
在凡是挺著背脊回房的。
關門,上鎖。走到電腦桌前,打開電源。第一件事就是登陸企鵝。
那個男人的頭像亮著,圖標是遊戲裏的怪獸,身材魁梧,麵相凶惡,長了一副森森獠牙,這樣貌跟本人簡直是南轅北轍。
在凡發了信息過去:“阿晗哥?”
“遊戲中,有話快說。”那邊回的很快。
霧白的熒屏一幀幀閃著,照到在凡稚嫩的五官上,和那個男人有五分相似。
他對著屏幕笑了笑,問對方:“說好從香港帶給我的禮物呢?什麼時候能回來?”
一,二,三,三秒的時間,那頭像卻暗成灰色,那人沒有回答,下了線。
在凡的看著屏幕許久,麵色一點點暗沉,終是關了電腦,無聲地發泄。
他是討厭的遠在海外的燕家的,隻是因為有燕晗,所以才不願意觸犯一切讓燕晗討厭的事情,所以對任何事任何人都留了餘地,存了一份善意。比起燕晗,在凡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則。但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家族裏的各種手段算計。
他曉得奶奶心裏的算盤,既然明知道當年的孫兒被偷走了,為什麼繼續容忍著他以燕姓的身份,生活成長,並堂而皇之待在這裏,任由他知道實情,任由一個孩子對兄長充滿敬仰。直到如今,不僅不讓燕晗堂堂正正地把姓氏改回來,而把毫無血緣關係的人帶入恩家?
恩心隻得被同情,但是對於他來說,姐姐這個稱呼,就像鉛球一樣沉甸甸的,重得仿佛壓碎了肩膀的骨骼,幾乎要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