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還是不肯回家吃飯?”
林叔聽了笑容悻悻,沒有回話。
老夫人拍了拍手上的土灰說:“那隨他吧,小子還在叛逆期,快20歲的人了脾氣跟小孩兒一樣,反正裴公家有何嫂,餓不死他的。”而後,她轉過身,恰好看在挨在門邊上的恩心,眼神如鷹隼般犀利打量離家十多年的孫女。
恩心才看清她的容貌,老人家的身形還算挺拔,隻在發白的兩鬢和滄桑的眉眼間能看出流逝的風華。
隻是,恩心離開恩家的時候年紀過小,再加上不記人,所以奶奶從前的模樣性格全部都忘記了,如今再一次見到她,卻沒有激動流淚,也沒有感概萬千,甚至一個簡單的擁抱,或者握手,因兩個完全沒有一點地方相像的麵孔,而變得陌生、尷尬。
老夫人雖然有了年事,但精神有勁,抬頭挺胸像一根翠竹竿,可惜腿腳不方便,拄了拐杖走到阿心麵前,心有餘戚:“讓我這個老太婆看一看,過那麼多年不見,我們家阿心長大了,漂亮很多了。”
恩心淡泊的彎腰頷首,雖然並不怨恨奶奶從前的所作所為,但一時間也無法接受,連奶奶這個稱呼也如鯁在喉,望著老人不知道說些什麼。
老夫人沒有勉強她,看著恩心的眼眸裏有波瀾,笑了笑,褪去了初見時的銳利。
“你媽媽過得還好麼?怎麼不一起回家來看看。”
“家裏還有生意要做,她不方便過來。”恩心說的是實話,她家是鎮上唯一一家出售普洱茶的。
老夫人點頭,順眼看見她手上一袋黑乎乎的東西,皺眉沉思起來。恩心低著頭看自己手上的茶葉袋,笑眯眯說:“這是今年暑假裏剛曬好的普洱,我媽她特地從雲南寄過來的。”頓了頓,她稍稍覷了覷眼前的老人,還有一旁笑嗬嗬的林叔,訥訥的說:“這是雲南最好的普洱,大家可以,一起泡,特別香醇,我媽曬的茶葉都不苦的。”
老夫人沉吟片刻,對恩心點了下巴:“既然這樣就拿進去吧。”又轉身囑咐林叔:“準備一下飯菜,孝廉和槿蓉他們也快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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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孝廉、宋槿蓉,前者是恩心的叔叔,後者是她的嬸嬸。
當年她和恩媽媽被趕出去,很大程度上他們也出了不少的力。恩心聽到他們的名字,不禁有些芒刺在背,握著茶葉袋的手心汗津津的,霎是緊張。不過,她來的唯一目的就是好好讀書工作,將來把媽媽接回來,對恩家的人,能忍則忍便是。
林叔將所有的行李暫時擱在樓上,洗了手端盆上菜。
恩心朝飯桌上望了望,眼瞳瞬間被擴張器拉過一樣,目瞪口呆,完全不能理解貴圈中人的生活方式——長長的一條紅木桌,大約是三個八仙桌拚起來的長度,光是冷盤就占了一張桌,剩餘還有十幾道熱菜熱湯。魚蝦肉分別有兩三份,都是她從小都沒見過的燒法。
一家五口人吃飯,有必要那麼誇張嗎?
恩心怵得慌,緊張的想選擇了比較下首的位置坐下。可老夫人覺得祖孫倆分離太久,想同孫女說說梯己話,便想讓她坐在自己身側,扭頭再對林叔道:“去搬個椅子來,拿個小墊子!”
林叔唉了一聲匆匆把椅子搬來,扶了扶正才讓恩心坐下來。
老夫人拉著恩心的手,拍著她的手背說:“你爺爺在你沒出生的時候就生病去世了,此後恩家的一切就都我的肩膀上,背起來那可不輕,要考慮的東西太多。就說咱們家早年做的是軍火生意,但如今國家在這方麵管製得相當嚴格,80年之後呀,我便生意漸漸轉到其他行業上。原本還有你爸爸思國幫著我管理,但是他在你還在慕華肚子裏的時候就去世了,早知道當初我就不該讓你們一家三口跑去中越交界做什麼生意,不僅白發人送黑發人,還連累到你,戰火這東西也實在太戕害人……”
老夫人獨自說著上一輩的事,恩心隻是默默聽著,卻無動於衷。
恩心其實是遺腹子,生下來已經沒了父親,對於爸爸的印象,也僅僅停留在一張父母的合照中。所以,在恩心潛意識裏父親這個名詞是特別薄弱的存在,它就像一縷清風,偶爾從身邊劃過,有感覺,但是淡而無味,以至於旁人提起恩爸爸的時候,她也不過是一笑了之,沒多餘的興趣深問下去。
祖孫兩人隻談了須臾,老夫人說要回房一下。恩心也起身站在樓梯口等,恰好外麵的鐵門發出聲音,她打開門的時候,卻看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淩厲的看著她,眼神直勾勾的,那樣清晰的厭惡,毫不矯飾就暴露在她的麵前,遑論再鎮定的人,此刻也無法忽視這樣的尷尬處境。
“你是在凡?”恩心想起來了,叔叔和嬸嬸還有一個孩子,她的弟弟,隻是當她六歲的時候,她的這位弟弟隻有兩三歲,彼此之間別說親攏,更本互不相識,連名字都要靠別人傳達才知曉。
“這裏是我的家,你又是哪位。”在凡的口吻幾乎是陳述的,猜也能猜到,他知道她的來曆,隻是故意諷刺,不接受她罷了。
恩心想到這一點,斂起眉眼,默默無言地挺著背脊離開,至少不能讓他們看到她的軟弱。
“誰允許你進我們家的!”在凡不放過她,伸手抓住恩心的肩膀把人扳回來,眼神凶狠而毒辣:“你和你媽媽早在十幾年前就滾蛋了,你為什麼還能腆著臉麵回來!”在凡正處在叛逆激動期,說話做事沒有分寸,這時候在氣頭上,看見恩心的臉揚手就想給她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