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翊想了想笑:“如果是恩在凡,會帶攻擊性的冷眼相待。”頓了頓又補充:“如果是我和娜娜,會裝聾作啞,粉飾太平。”說完便走,恩心聽著他的腳步聲,腦袋嗡嗡的響。
如果是在凡,會跟阿晗用同樣的方式對他人。這點她明白。
如果是裴翊和娜娜,卻用和她相同的方式和脾性對他人,這一點,她卻又糊塗了。
但是,世間的事那麼複雜,誰又能真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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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心!下來吃飯!”宋朗在樓下嚷嚷,恩心應了一聲,甩了衣服嗒塔塔跑下來。
飯桌前,某佳人眼風裏剛飄進阿心的身影,便使勁踹了踹身邊的男人,倨傲的神態,“滾滾滾,別老粘著本大師!”
宋朗被踹得一個後滾翻,還沒回過神,佳人兒立即拉開座位對恩心招手:“阿心過來,坐這兒!”
宋朗站起來大吼:“憑毛我走啊,這個座位一向是我坐的。”
晗佳人冷笑:“是原本的主人不在,借你坐的,主人回來了,寵物蹲腳邊去,愛幹啥幹啥,最多給你根骨頭!”
兩大男人跟孩子似得咿咿呀呀拌嘴打鬧,恩心覺得畫麵太美,不忍直視下去了,微微拉開一點距離,搬著小板凳挪啊挪,挪到娜娜身邊,但是成功就在眼前,革命卻被一個湯勺打敗了,咻的一聲,湯勺擦過恩心,直直撞到娜娜的臉上。
恩心頓時就噤聲了,兩大孩子僵直在原地,紛紛閉嘴不敢說話。
裴娜娜:“呀,你們兩個臭小子!表跑!給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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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了片刻之後,恩老夫人便上飯桌,同時她身後也走來了兩個陌生人。
所謂的陌生,也隻不過是恩心覺得陌生。
先入眼的那個男人,他是坐著輪椅來的,從下往上看,他的膝蓋處蓋著一張毯子,而裏麵的褲腳空蕩蕩的,似乎……是被截肢了。
男人張相柔和,流雲一般的五官,柔和似秋水,與香港人相貌差別太多,更宛若江南的詩歌才子一般,恩心吃了一驚,看見他的一瞬間,心裏不知起了什麼波瀾。
“你就是恩心?”男人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恩心訥訥的走過去,男人在她頭上拍了拍,藹聲說:“我是你燕叔叔。”
“燕叔叔。”她點點頭,聲音有點莫名的幹澀。
“快二十年了,你長那麼大了。”
恩心一愣:“燕叔叔以前也見過我?”
燕叔叔笑著,眼睛裏有了一點水花:“沒有見過,一次也沒有,多麼可惜,這麼好的小姑娘。”
恩心看著男人,唯有語塞,胸腔裏的觸動越來越大,越來越深,直到另一個人這樣清晰地出現在她眼前,朦朧的紙窗瞬間被捅破,巨大的驚心動魄隨著心潮湧出。一瞬間,女人與恩心四目相對。同樣標準的五官,杏眼又圓又大,長得溫柔朦朧,上邊兩條很整齊柳葉眉,曾有不少人玩笑說,明明是江南的人,這張臉憂鬱起來的時候卻有八分與陳曉旭相似,而最大的特點,便是笑起來一模一樣位置的酒窩,不深不淺,卻甜的恰恰好好。
恩心還記得的,小時候,她問媽媽,為什麼家裏人會把她們趕出來,是不是因為她是撿來的孩子,因為她和父母長得不像。
恩母笑著說:“因為她們不是真正的家人。”
恩心:“什麼是真正的家人。”
“就是隻要見一眼,便是一生的感覺。”
所以,這一次恩心看見了她,不用提兩人宛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龐,就說血脈相連的這份感覺便在血骨裏不安的躁動。
但是這個長得與她幾乎雙胞胎的女人,冷冽的看了她一眼,端著湯鍋擺上桌,側身對恩心拋下一句:“麻煩讓一讓。”也不等她反應過來,狠狠的推了她一下,置若罔聞她眼裏的刺痛,安之若素的坐在燕叔叔的身邊,看都不看她一眼。
一眼都不看,這個跟她張相一樣的小姑娘。
恩心僵硬在那裏,視線所到之處都是空白的水,看不清任何事物,隻想如何把自己抹殺,寧可看不見也好,不見她也好。
親生母親,一個比現實更加殘忍的名字。
她曾以為因為貧窮所以丟棄她的媽媽。
她曾經找了無數的借口去原諒的媽媽。
眼下,卻衣著華貴,冷眼站在她麵前看她的媽媽。
為什麼,為什麼……
恩心咬著下唇,微微弓著脊背,痛得連哭都沒有力氣,所有的傲骨和尊嚴在這個女人麵前,顯得一文不值。
燕叔叔看了看妻子,又回頭看目瞪口呆,眼裏有水要溜出來的恩心,立即撫了撫她的臉龐,拍了拍她的腦袋:“阿心,過去吧,和你兄弟一起坐吧。”
“燕叔叔。”她的聲音帶了羞恥的恨,下麵的話語終究說不出來,也無法抬起頭再對視兩人。
恩心走回位置,在凡不曉得什麼時候坐在她旁邊,音調不高,足以在左右的人聽見。
他說:“我早就說過讓你走,你自討苦吃。你以為是奶奶不要阿晗哥?其實根本是燕家的人不放走他,是燕家的人絕對不會要你這個女兒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他說:“況且,你若真的姓燕了,阿晗哥怎麼辦?恩家憑空多出了一個兒子,外頭那些巴不得恩家鬧出點事兒,從高空中摔得粉身碎骨的人,一定會在指著他脊梁骨冷笑,恩家哪裏得罪你了?你要一次又一次鬧得我們闔家不得安寧!”
在凡的喉嚨在顫抖,像是在壓抑巨大的痛楚:“我從沒有一次這樣深刻的後悔,想你若是不存在就好了,你若是從一開始就沒被生下來就好了。”說出這樣傷人的話,可他卻能紅著眼圈,帶著強烈的恨意凝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