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2 / 3)

烏姆蓋婭經常來拜訪他,不過從來不打聽他與窩格羅交流的情況。但越是這樣,拉姆斯菲爾越覺得該有所行動。半個月後,在對窩格羅的“誘惑”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後,他終於開始了同它的交流。外麵是深夜,浪濤聲通過長長的水下岩洞傳進來,變成微弱的轟響。白光浸透了空氣和池水,甚至浸透了岩石的洞壁。他走到窩格羅前,坐好,慢慢伸出手,把窩格羅抱住。就像上次那樣,意識的洪流立即湧人他的大腦。他在瞬間跳進一個新的世界,一個高度文明的伊甸園。周圍是無邊無涯的果林,外星人類(魚人)千萬年智慧的果實都掛在那兒,任他采摘。他的目光隻要略一滑動,對準了某個果實,他的思維就能以光速進入,遍覽這項科技成果的所有秘密,直至最細微的技術細節。這些果實太誘人了,他會一個不留地采摘,然後送給……

但他及時清醒過來,摒棄了它們的誘惑。他說:我不要看這些,我要先看曆史。於是,腦中的畫麵“刷”地變了,滿目琳琅的果園很快消失,一條小徑出現在視野中。這條小徑就是魚人的曆史之路,他沿小徑漫步走著,瀏覽著。當他願意在某個時刻停留時,這個沒有厚度的曆史截麵就會突然變成三維空間,可以讓他進入並仔細審閱。白光的浸潤使現實中的他失去了時間概念,他浸淫在思維場中,從容不迫地審查著幾千萬年的魚人曆史。

在小徑的初端,他看到了很熟悉的場麵。一個蒙昧的動物種族(外星魚類)慢慢開啟了靈智,進化為人類,獸性慢慢消退而人性逐漸豐滿。這個過程就如地球人類曾走過的路一樣,隻是時間提前了3000萬年。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和地球人類一樣,魚人在進化中消退的獸性也以另一種方式頑強地存活下來:氏族間的仇殺、部族和民族間的戰爭、階級之間的壓迫和仇殺、家庭內的暴力、領土擴張,如此等等。隨著文明的進步,那個怪物——戰爭機器——越來越強大,越來越精致。

他不想看這些,因為這些東西在地球人類的曆史中太多了。他想知道的是,這個戰爭機器什麼時候會壽終正寢。他沿著曆史小徑快速走著,一直到盡頭才停下來。這個曆史截麵是外星人類的“今天”,即他們到達地球的時間。那時他們已經建立了高度的宇宙文明,該能拋棄強權和戰爭的誘惑了吧。截麵變成三維空間,把一切細節展現給他。但他看到的東西令他沮喪。那個怪物(戰爭機器)並沒有死亡,反而更加強大。巨大的宇宙艦隊以物質傳真法瞬間出現在宇宙各處。他們碰到很多文明程度低下的星際種族,甚至是處於文明之前的高等動物(像地球上的海豚),於是便慷慨地把仁愛播撒給他們,對他們進行智力提升。被提升的種族對他們感激涕零,心甘情願地接受他們的統治。文明的伊甸園在詩意中迅速拓展……

不過詩意馬上就結束了。他們與另一個同樣強大的邪惡文明(蟲人文明)在宇宙中相遇,擴張之波的撞擊很快演變成一場戰爭。他是隱形飛船奇裏巴頓號的船長,在一次極為機密的躍遷中來到了敵方的心髒瑪加魯爾星球。敵方完全沒有察覺,他低聲下達命令,把太空魚雷對準這個星球。這是宇宙文明史中最可怕的武器,俗稱“摧星炮”,一發魚雷就能讓這個星球灰飛煙滅。與太空魚雷相比,人類核潛艇上的“三叉戟”和“海神”導彈不過是小孩子的炮仗。當他按下發射鈕時,心中並非沒有一絲不忍,片刻之後,這個星球上的90億蟲人就會和星球同歸於盡。盡管蟲人文明屬於邪惡,但他們中同樣有可愛的兒童,有純真的愛情,有鮮豔的藝術之花……但為了阻遏邪惡的擴張,這是不得已的事。他終於按下發射鈕,並下令飛船急速躍遷。飛船剛剛離開那片太空,那兒就變成了核火焰的地獄……

拉姆斯菲爾猛然驚醒,渾身冷汗淋漓。他趕緊鬆開窩格羅,斷然地斬斷了同它的思維交流。他知道,剛才他看見的都是真實場景,是完全不失真的曆史。他甚至走進了“魚人類”一個飛船船長的思維中,重溫了他向敵方星球發射“摧星炮”的過程。那個不知名的船長同他的思想非常相近,他們都不是嗜殺狂,但在曆史的潮流中,他們隻能被裹脅著前進。

難怪那些“神”們對海豚說:“當文明和科技向上發展時,有些醜惡是避免不了的,連窩格羅也做不到這一點。曆史走了幾千萬年,隻是把兩個猿類王者的互相殘殺放大成兩個宇宙級文明的互相殘殺。僅此而已。”

1000萬年前,那些“神”們向地球上的海豚饋贈窩格羅時,貪玩的海豚們輕率地拒絕了。現在看來,這個孩子氣的決定也許是宇宙文明史中最睿智的決定。那時正是魚人和蟲人之間太空戰爭的前夜。如果海豚們接受窩格羅並迅速被提升,他們也會成為這場大戰的參與者,殺人,或者被殺。想到這兒,拉姆斯菲爾不禁佩服那些貪玩的、孩子氣的海豚先祖們。

另一個值得佩服的就是覃良笛了。她在人類社會中長大,卻能斷然拋棄人類的痼習,創建了一個“不做最強者”的海豚人社會。連太空文明種族的“魚人”也沒有做到。

他長歎一聲,決定不把窩格羅中的知識傳授給海豚人。既然他們已經走出一條與眾不同的路,就讓他們沿著這條路繼續走下去吧。

他仍然經常地同窩格羅交流。不過,他已經徹底摒棄了窩格羅的誘惑,對它隻是用一個第三者的眼光來審視。在交流中,他也免不了對4個妻子產生思念。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某一天他忽然在窩格羅中看到了他的妻子們!這是不符合邏輯的,因為他的3個妻子——索朗月除外——在世時,窩格羅還沒有出世呢。他想,這一定是自己頭腦中的幻景。

他看見自己躺在冷凍棺中,表情安詳,但臉色蒼白,沒有活人的靈氣。他是在用第三者的目光來看“死去的自己”。岩洞中的池水翻滾起來,一名海豚人把一位陸生人老婦送上岸。盡管老婦已腰背佝僂,白發如銀,但他仍一眼認出,她是覃良笛,是75歲的覃良笛!海豚人沿水路悄悄退出,留下覃良笛一人。她步履艱難地來到棺邊,拉過椅子坐下來,深情地注視著棺中人。

“理查德,我要同你永別了。今天就是我的鯨葬之日。理查德,等你醒來時,你會諒解我嗎?”她搖搖頭,歎息著,“我知道你不會諒解我的。不過,當時我隻能那樣做啊。”她不再說話,在棺邊默默坐了很久,眼中泫然有光,但淚水沒有流下來。